笔者按: 研究生时期在晓风书屋听陈丹青讲座后写下的文字。三四年过去,至今仍然记得那个冬天挤在晓风体育场店小小格子间里的融融暖意。旧文重发。
下午回来时,天已黑尽,整个人基本上处于一种游离的状态。一则是累,两点差不多到晓风书屋,彼时已是满屋子的人,好不容易挤进一个猜测勉强能看到陈丹青的位置站下,那时他还没来。大概四点多的样子,前面的一人走了,便顺势坐到了他的位置上,谁知空间实在是太小,膝盖磕着另外一张凳子的凳角,只觉硬生生地疼,十来分钟后还是站了回来。等讲座结束已经五点出头,排队等签名又大概半个钟头。回校的公交车上也是被挤得七荤八素。
本来是想买下木心先生生前给陈丹青他们讲文学史的集子《文学回忆录》的,打完折也要88。近来囊中羞涩,但还是没忍住肚中书虫挠肠买了本陈丹青的《退步集》。二来,也是因为一直沉浸在下午讲座的内容里还没有完全拔出来,其间也不乏我自己的一些想法,当然都是一些碎片。也包括想到我到底应不应该把这些碎片用文字记录下来。因为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就算当下记忆再深刻,过些时日也便是烟消云散了的。最后还是决定写下来,他日回过头看也许会有不同的体悟。
最初在微博上看到陈丹青要来杭州做讲座,也并无特别的想法。第一场是在浙大,就是昨晚,但在紫金港校区。浙大但凡好点的讲座都在紫金港,这倒也不是说我们山上的讲座不好或者没有大师,可能只是不大对我的胃口,或者我的学术境界不高罢了。一般这种情况下我都是懒得跑的,除了去年白先勇先生来做讲座去过一回,晚上回山上真心不方便。刚好下午有一场在晓风书屋,时间也凑巧,劳保法的课被我毫无意外地翘掉了。
对陈丹青的了解也是寥寥无几,最初的印象来源于网上的一个视频,大抵是他在某个正式场合说了一些很不合时宜的话,也听说过此人脏话骂得、粗口爆得,常常言惊四座也自然声名在外,我多少还是有点好奇心的。对木心先生的了解也算不上太多,大概也是一年多前因为一句“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开始关注这个人,后来不多久就得知木心先生过世的消息。大概刚好是去年这个时候,前些天还是先生的周年忌。再后来断断续续地看到网上关于先生葬礼的一些消息和陈丹青的一些动作。也借过木心的书零零散散地看了一些。
所以,我去听这个讲座是因为陈丹青、因为木心,更因为我自己心中的某些渴念吧。我有时觉得自己像是个口渴了想喝水的人,如果很长一段时间不去听听或者看些和文学,我要说的是纯粹的和文学有关的东西,便会生出一点点渴念来。我至今都说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有个情结,和中文系有关,和文学有关。虽然事实上我转了三个专业,哪怕我对经济一窍不通,对法律半知半解,只是一如既往身在曹营心在汉。也有人问我,你为什么转专业,我也这么自问过。为什么转专业、为什么考研,也许不足为外人道吧,于是呵呵一过。
下午陈丹青说到他之所以喜欢听木心先生讲话,是有很私人的原因的。陈丹青先生从小长在上海,母亲这边都是浙江人,所以儿时听着浙沪方言长大,木心先生的口音让他不禁怀念起老一辈的人。但也许更重要的原因,就像下午陈丹青先生自己说的,木心先生和他是谈得拢的人。谈得拢的人,不单单是指你们在谈论同一件事物或者有相同的见解,也包括你接受这个人谈论某件事物时的口气、表述方式,甚至是他谈论这件事时的表情。陈丹青先生提及去年这个时候,木心先生刚离开的一段时间里自己陷入无边的哀伤之中,因为一个人突然从你的生命里消失了,当你再想找他去和他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发现没有这样的一个人了,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所以陈丹青先生说,回忆是最无力的事情,而你只能靠回忆。
听到这一段的时候,我其实还是蛮触动的。早上刚好在读新疆作者李娟的《我的阿勒泰》,作者写到她的外婆在前前后后种着重重竹林的一间老瓦房里生活了近半个世纪,最后却没能终老乡下的坟山,孤零零地被埋在戈壁荒滩中。老人家生时是个做错事爱吐吐舌头然后笑眯眯坦白的可爱老太太。会在打碎家里的金鱼缸后,自己悄悄地去市场买回一个,又嫌一样大小的有些贵,就买了个小一号的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被揭穿后,也只是吐吐舌头而已。在八十岁的时候还会怀揣烫烫的红糖馅锅盔从一楼开始慢慢地爬到六楼给赌气的娟丫头送早饭。里面有一段话是这样写的:“你(外婆)常常对我说,娟啊,其实你不结婚也是可以的,不生孩子也是可以的。你不要受那些罪了。你妈妈不晓得这些,我晓得的……外婆,现在我才渐渐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虽然我现在还是一团混沌,无可言说,无从解脱。但能想象得到,若自己也能活到九十八岁,仍然清清静静、了无牵挂,其实,也是认认真真对生命负了一场责。最安静与最孤独的成长,也是能使人踏实、自信、强大、善良的。大不了,吐吐舌头而已……”读到这一段的时候,不免鼻酸眼热,也顾不得在亮堂堂的教室里,上头老师讲着课,身旁坐着同学,惹得清泪两行。想起几年前我也是像李娟写的那样急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没能见上外婆最后一面。
死亡其实并不可怕,可我们往往无法勘破生死。就像陈丹青先生说的,一个和你谈得拢的人,突然就消失了,再也回不来了,而回忆是这样的无力。我当然也知道,“痛苦”这东西,天生应该用来藏在心底,悲伤天生是要被努力节制的,受到的伤害和欺骗总得去原谅。有时看起来满不在乎的人,不一定是无情的人。
可能我是个不大有安全感的人,亦不曾是个热闹的人。也会有人以我为冷淡、不好靠近,我也懒得解释什么。平日里也不喜去些陌生的地方往扎堆的人群里凑,但除去两个地方,一个是教堂,一个是书店。因为在那里,有美好的看见。常常在散场走出来的时候,头顶是朗月星空,那一刹倏忽生出一股类似由信仰而来的巨大能量,仿佛哪怕天寒地冻、天昏地暗,自己可以毫无恐惧也不知疲倦地就这么一直一直走下去……
冬天这么冷,我们总该找点什么温润凉薄的心。
(写于2012年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