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昆明。选定一个有动物园的区域,辗转跟随中介看房,最终租下一间一室一厅,带厨卫,周边拥有超市、药店,小吃甚多,配有安保,环境优美安静。房间在高楼,透过卧室窗户可以看见诸多楼宇和很远地方的山顶,一扇落地窗隔出一个小阳台,浅灰色条纹窗帘。
长欢很满意,拉上窗帘睡到黄昏。
下楼吃饭。点了一份鱼头豆腐汤,一份干焙土豆丝,又要了一碗银耳汤。简单的食物让她觉得清爽。
饭毕,漫步在楼下的花园,看人群三两而聚气定神闲。觉得这样生活也未尝不可。除了,长欢摸了摸自己心脏的位置,除了这杂乱无章的无力和孤独感。
此时收到信息,来自李桐:我将会去见你,等我。
怔怔望着手机屏幕出神,心下似乎没太多感觉,仍然不回复。不轻易与人告别,可在某种仪式的离别之后,始终是需要别人首先作出确认,再观望他人的行动是否实施、实施到什么地步。周长欢是这样的人。
昆明的秋天气温有些低。距上次初到云南之后长欢开始第二次咳嗽。回去的路途中给茯苓发送消息:已妥善安排自己的住所,休息几日便会开始找工作,勿挂。愿心境安宁。
辗转于床榻不得安稳。长欢在身体的不适中再次失眠。身体滚烫却感觉寒冷,头疼欲裂,口干舌燥,她意识到自己在发烧。可是又庆幸,原来之前连续几日的头痛是感冒的缘故而非病情加重,好不容易才熬到开始减药。吃退烧药,因焦躁而无法安静躺在床上,在卧室不停踱步、抽烟。
熬过一个小时,仍不见好转,打车去医院。凌晨三点十四分。
需要抽血检查。长欢一只手拿着药物和针水,一只手按着被抽血的地方,突然察觉到脆弱。
是什么把茫茫人海中毫不相关的两个人连接在一起,怎样的关系才能达到长久平衡和维系。如何才能真正抵消,这旷日持久的孤独。自己这条探索的道路还将持续多久。
终于开始输液,凌晨四点零一分。偌大的病房只有她一人。长欢躺在病床上看着一滴一滴往下落的液体,逐渐觉得疲惫至极,不知不觉已经睡去。
置身于一片巨大的黑色旋涡,不停地、用力地挣扎,仍在一点点往下坠落,无论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现状,终于放弃,任凭旋涡把自己吞噬,黑色的东西埋到鼻子之下时,一股巨大的腥味冲了上来,瞬间胃里开始翻江倒海。这般厌恶,只不过因为自己此刻也已经充满了恶臭,可是,已经全身都动不了了。忽然头顶斜上方出现了一道光,有人背着光走了过来。是谁。似乎看到了微微颤动的睫毛。是谁。
长欢惊醒,发现自己仍在医院,旁边护士正在帮忙换针水,已经是最后一瓶了。值夜班的护士也很辛苦,长欢对她致以感谢。
刚刚梦里是谁,怎么会觉得安心和温暖呢。
长欢暗自嘲笑自己痴傻,经不住落下泪。针水并没有过多缓解症状,她仍感觉头很痛,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思维也开始游离。
手机提示收到李桐的消息:到昆明长水机场。辞了工作,连夜孤身第一次来到云南,不知你可愿收留我这无处可依的人。
凌晨五点三十一分。
长欢握着手机,胸口涌出巨大的温情。他来了。
她拔掉手背的管子,一秒钟也不想耽搁,她要去见他。她没想到已经二十五岁的自己还可以有这样的情感。如此想见一个人,哪怕迟了一分一秒都觉得是浪费。
奔出医院,坐在出租车内不停落泪。
远远的便看到了他。她对他的身影太过熟悉。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回过头的时候她有些吃惊。原本面容清秀的男子,怎地现在变得满脸胡渣、黑眼圈浓重。
显然李桐也有些吃惊,他问,我原本以为你要早上才看得到消息,怎么来得这么快。
不等长欢回答,李桐的神情开始变得着急,他用手探了探长欢的额头,说,你在发烧脸色这么差怎么还乱跑,眼眶也是红的是不是又哭了。
长欢张了张口准备回答,眼前景象开始变得模糊,最后的记忆便是李桐慌张的神情和一个久违的温暖的拥抱。
真好。
再次醒来时候长欢看到李桐伏在床边握着自己的手,睡着的他眉头紧锁,浓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之前在梦里看到的人是谁了。
她抬起另一只手想摸摸他的脸庞,才看到自己在输液。发现李桐有睡醒的迹象,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收回手继续闭上眼睛。
李桐以手探她额头,又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最后俯身在她耳边轻语,长欢,该起床了,我去给你买早点想吃什么。
她忍不住嘴角上扬,睁眼定定看着李桐,说,想吃瘦肉粥和馒头。
一起回到长欢的住所。
两人结伴出去买菜,又添置了一些生活用品。这是过去她所希冀的日子:跟自己心爱的人一起日常生活,不用再羡慕超市、街边结伴的别人。
她在他炒菜的时候从背后抱住他,用脸在他背上蹭了又蹭,轻轻跟他说,桐,之前我们之间是有距离的,谢谢你为我走出的这么多步。
他转过头来在她嘴唇上一啄,笑了笑并未言语。
可是长欢明白,那么久以来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慵懒”已经渐渐消失不见了。她看到了更真实的他。
夜间,长欢半躺在床上看书,李桐洗澡后浑身赤裸出现在她的面前。或许只有对自己足够自信的人才会这样毫无顾忌。匀称的身体,臀部的曲线,轻微的肌肉让身体看起来结实。这是她所喜爱的身材,看着他,就像在欣赏。
她说,我们结婚吧。
他慢慢靠近她,拿去她手中的书,把脸埋进她的颈窝,轻轻嗅闻她头发的气味,最后在吻上她唇的时候轻语,你就像对我下了魔咒,我已经无法抽离,让我一直待在你身边不要再分开。
她把双手勾在他的脖颈,闭上眼,放松全身心来感受、容纳、承接他的存在。
他的脸贴近她的耳朵,她听到他潮水退过后的呼吸。欢爱转瞬。他起身去卫生间冲洗,流水的声音在房间响起。身体似乎还留有喜悦在震荡,是来自他的能量。不再感到孤单和不安,似乎已经得到了归属。她披上他的外套,身高比长欢高的他的衣服,她穿上盖过臀部。走到客厅窗边,推开窗,点燃一根烟。
寂静黑夜点缀星星点点灯光。每一天,每一盏灯是否在等待一个人。喜悦的时候时间度过迅速,焦虑的时候它度过缓慢,时间有足够具体的概念,但可能在本质上它并不存在。有时我们心的标准才是对时间速度的衡量。
安宁平和的时间,每一秒都仿佛世间的馈赠。
李桐从卫生间出来,轻声唤她,长欢,长欢,你在哪。声音慌张犹如迷路的小孩。
她转过头应她,我在这里,桐。
回到卧室,看到李桐躺在床上,背对着她把身体蜷缩起来,脊椎微微凸起。她在他的背影中感觉到无助。靠过去抱住他暖热的背,用小腹贴近他的臀部,两个人的身体贴合成两柄勺子。她抚摸他的脸颊、下巴,把手放在他的胸口,感受他的心跳。
他的语气忧伤,轻声说,刚刚我以为自己又一次失去了你。这是我第一次爱与被爱,不知道该怎么在你面前表述自己。早早进入社会工作,十一二岁开始没和家里拿过钱,也很少回家,我一直以为自己足够独立理性,甚至洋洋得意。可是在你面前我这样笨拙,也这样害怕。
她在他的背脊落下一个吻,没事,我在。只要你我相爱,便不会再分开。现在让我们入睡吧,让脑袋停下来。
晚安,桐。
晚安,长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