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在巨鹿路上班,陕西南路地铁站上面,是巴金先生住过的霞飞坊(今淮海坊)。从地铁站出来时,我时常会想到黄裳先生描述的当年巴金家的热闹场面,想到汪曾祺、黄永玉、黄裳、穆旦……这些生动的面孔。
黄裳先生的家,在淮海坊的隔壁的陕南邨。我偶尔会收到他的来信,有时也和李国煣老师一起去看他。相比于淮海坊门前的热闹,陕南邨比较安静,走进黄裳先生家的那栋楼更有闹中取静的感觉。窗外几棵树遮住了阳光,还是墙上挂的字的暗示(“雨意欲成还未成”),这里给我的感觉,每次来都是阴湿的天。不过,黄先生的笑容很灿烂,像他的大肚子一样饱满,得意时不是微笑,而是“嘿嘿”两声。他的话不多,偶尔有一两句,声音很大,大约是耳聋的缘故吧。一般都是我问他答,这间歇,是默默相对。我偶尔会望望窗外,现在回忆,居然从来没有问一问《榆下说书》的“榆”还在楼后吗?
有一次,送我们新印的姜德明先生的《与巴金闲谈》给他,我随口说:把您写巴老的文字也集中在一起,给你也印一本吧。他满口答应:好!我做事向来懒懒散散,近年事功心渐淡,没有出版社催逼也不会行动。黄先生当然不会催我,就这样,时光在淮海路、巨鹿路、陕南邨中默默地流逝了。2011年底,我搬到武康路来办公,信步就走到黄先生家门口的日子也少了。想不到,第二年秋天,黄先生就去世了。我不禁自责,觉得这件事情本该早一点做好。还有很多事情也是这样,懒惰也好,习惯也罢,我总觉得世界笨重且安稳,其实它在恒常中也无时无刻不在变动中,它把我们甩在孤独的街头,这个时候,再左盼右顾,我才发现好多熟悉的风景都不见了,再也不会出现了。
所以,这一次,开列好目录,动手编起这本集子的时候,我首先感到的是一种伤感和萧然。关于选文,像《记巴金》这样直接写巴金的篇章之外,我还特意选了一些与巴金相关的其他文章,如谈巴金三哥李尧林的,谈巴金夫人萧珊的书的。还有一部分文字,是黄先生在写别人或其他事情的文章中涉及巴金的,虽非专文,我也选入几篇。我想,这些也都是研究巴金的珍贵资料,巴金也好,黄裳也罢,他们都不是孤立的人,他们的朋友圈、文化圈里的人,相互砥砺,相互影响,这其中也有很多值得研究和思考的地方。
感谢容洁、容仪两位老师授权,感谢吕浩兄帮忙校对书稿。时间过得真快,2019年,黄裳先生一百周岁了,就把这本书当作一束鲜花,替我还上当年的那份心债吧。
周立民
2018年12月7日冬雨中于竹笑居
(《记巴金》即将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