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韬《达科他·范宁》

译自Tao Lin（林韬）2010年出版的自传性小说《理查德·耶茨》[1]。

这本202页的小说讲的是两个沮丧的、搞砸了的年轻人之间的恋爱生活。男主人公是一个22岁的小作家海利·乔·奥斯蒙（住在纽约），女主人公是一个16岁的高中生达科他·范宁（住在纽约附近一个小镇上）。我感觉，小说55%的内容都是他们通过邮件、在线聊天或短信进行的对话，40%的内容是描述他们呆在一起所做的事，剩下的5%是在说小作家自己一个人时所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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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60-164: 那天晚上，达科他·范宁发来了一封关于她所有谎言的邮件，“每次我和你说起我跑去费城那事，我总是说我当时的打算是先去费城然后再去其他地方，还说我去费城并不仅仅是为了和John见面，”邮件里写道。“我想，和John见面是我离家出走的唯一原因。当我说我去学架子鼓并加入乐团的唯一原因是想提高鼓技从而能给录歌给你听，我撒了谎，我确实想学习架子鼓从而我可以录歌给你听，但我本身也喜欢打鼓。当我说你在这儿时我只吐过一次，我撒了谎，确实我只在房间里吐过一次但还有一次我骑单车去汉堡王买了炸土豆饼、橙汁和肉桂卷，我在那吃掉了它们，然后在那里吐了。在德州时我告诉你我只吃了披萨里的蔬菜然后吐了，我吃掉了披萨里的蔬菜，同时我还吃了差不多一大块黄油面包，然后我根本就没有吐。有次你告诉我你在听Hot Water Music，你问我是否知道这个乐队，我说一点点，印象中一张朋友自制的精选集CD里有他们的一首歌，我不知道这个乐队，我之前没有听过他们。当你说Edensoy[2]家的豆浆能让我变得健康时我说我会喝的，但直到你第一次告诉我说我们完蛋了之后，我才开始喝。有次我说在回家的校车上我在听你为我录的那些歌，我撒了谎，我这样说只是为了让你感觉好过一点，我当时在听其他歌。那天你寄给我《冲浪兄弟》DVD和你自己录的CD，当我健身时我看的是《冲浪兄弟》，而不是听你录的歌，然后我告诉你我听的是你的CD，我在房间里听了一下那张CD，只是为了大概知道它上面有些什么东东从而能告诉你我听了它。我说过我想和你一起去漂流，但我从来没有试图去弄条皮筏艇从而我们可以真的去漂流。当你决定搬到这边来住时，我说我打算更有生产力一些，还说我会去找一个工作和一个公寓，但所有这些我一件都没有做。我买了条鱼那次我撒了谎，我说我买它完全是因为我觉得它呆在宠物商店里很可怜，我想要条鱼，我去宠物商店就是想去看看有什么鱼可以买。当我告诉你我不想再要那条鱼了我当初就不应该买它，我撒了谎，因为我仍然喜欢那条鱼，我还想继续养它。有次我告诉你那条裙子太屎了，从来没有穿过那么短的衣服，我撒了谎，我买过一条迷你裙并穿着它和紧身衣去了学校。那个我穿着一条黄裙子然后迟到了的晚上，我撒了谎，我告诉你说在去接你之前我会喝一些绿茶萃取液，我不想喝因为我不喜欢它的味道。当我有天说我会去跳蚤市场卖东西时，我撒了谎，我没有为此付诸过任何行动，比如说告诉我妈我想去卖东西，那样的话她应该就会开车载我和我要卖的东西过去。去年我还在中学时，你第一次给我绿茶丸和有机豆浆，我告诉你我在吃它们，我撒了谎，我没有吃它们，直到你第一次告诉我说我们完蛋了之后，我才开始吃绿茶丸。我告诉你在我去学校或回家的路上我会翻看我的笔记本，我撒了谎，我只看过两次。有两次我说我在学校里把家庭作业都做完了这样我们就能有更多时间一起聊天，我撒了谎，我其实是在上网看一些大学的和Edensoy的官网。关于我腿上的伤疤我撒了谎，有那个疤是因为我需要一些血来画一张我打算寄给那个录音男[3]的画，我大腿上的伤疤同样也是因为需要血来画画，不过是用来画给朋友的情人节卡片，我划伤自己并不是因为我恨自己或者想让自己记住什么事情，我划伤自己是我因为需要鲜血来画画或者说是我觉得血很好看，我可能会划伤我的乳房或肚子，然后自慰。在佛罗里达那次之前，我唯一一次出于悲伤或者对自己的愤怒而划伤自己是有一次我觉得自己太胖了然后划伤了肚子。我独自一人去看电影的那天我只走到了温迪快餐店，然后我哥哥的一个朋友看到了我就把我顺到了电影院，我在gmail聊天里告诉你我走了3英里路去看电影。我告诉过你4岁之后我就不相信有圣诞老人了，我非常肯定差不多7岁之前我都相信有圣诞老人，我不记得确切的时间了，但绝对比4岁大。我在给你的一封长长的邮件里说过我再也听不进去Bjork和Radiohead了，我撒了谎，我还是喜欢听Bjork，并且只是在克制自己不去听Radiohead，随后的一些天里我还是听了很多Radiohead。我说我在酒店里睡不好，我撒了谎，我觉得我在酒店也能正常入睡。我说过我觉得按时睡觉和饮食规律很重要，说过我担心脱发和皮肤粗糙，我的确担心这些事情，但它们并不是我想去睡觉的原因，我当时并没有想起这些，我只是觉得我想去睡觉而不是去喝些咖啡然后继续和你聊天。你为我录制了钢琴曲的那天我告诉你我有改变然后有去锻炼，实际上我猛吃了一通然后吐了，然后我发了一张健身器材的旧照片给你，因为我没有去健身而是在猛吃和呕吐。本该是我列出我想改变之事的那天，我没有完成它，我觉得我去猛吃了一通，我写道我只吃了黄豆意面，我不记得那天我吃了什么，有没有吐，但我很肯定那天我花在吃上的时间比我所说的更多。10月2号我告诉你我在列表中高亮出了一些重要事项并在回家的路上读了它们，我是做了标注但我在回家的路上并没有读它们。那个聊天时我说我会给你画一张新西兰企鹅的画的晚上，我到家后猛吃了一点然后没有吐，而我告诉你的是在洗了点我爸的豆芽菜后我就去锻炼了。10月3号我告诉你早餐我吃的是黄豆意面，但我觉得我吃的是蘸了花生酱的巧克力棒，并且又带了一根巧克力棒和一个苹果去学校。10月4号我不觉得我早餐是吃了半个素食汉堡然后把剩下的半个带去了学校，我不记得我吃的是什么但我真的不觉得我那样做了。在同一次gmail聊天里你问我下午4:30-6:30之间做了什么，我告诉你我在做家庭作业，我觉得我做了家庭作业但是随后我去猛吃了一通然后吐了，而不是只在做家庭作业。10月5号我告诉你我出去散了步并驻停在一个院子里拍了些照片，我觉得那个下午我花了很多时间在猛吃和呕吐，然后是直接走到那个院子里拍了些照片。我回家时见到了我哥和他朋友的那天，我和他们一起吃了苹果派，喝了加糖和豆浆的咖啡，随后我吃了更多的派然后吐了，他们走后我上了楼，随后我妈也上了楼，我吃了更多的派、冰激凌和甜核桃，然后吐了。当我和你说那个故事时我并不真的觉得是有人给我下了毒，我确实听到了一些声响和房门打开的声音，但我不觉得我是中毒了，那天我猛吃了一通然后吐得很厉害，开始脱水，所以我告诉你说我是因为别的原因而呕吐，用来掩饰我把时间花在了呕吐而不是那些我说我会去做的事情上面。10月16号我告诉你我吃了加了黑豆的黄豆意面，我是吃了那个但我在黑豆上洒了糖，之后我觉得我是在继续猛吃（而不是去做普拉提）和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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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理查德·耶茨》：在读这本小说之前，我看过一些关于它的书评或访谈，莫名记住了的有人说这是唯一一本让他看哭了的小说（“不可承受的悲伤”）。结果是在读这本小说时，我好几次意识到我正在微微地强迫自己去感到悲伤（受到了那句评语的影响），但实际上，我更经常感受到的是其他的情绪，比如“难以理解”、“快笑死了”和“很受启发”。

在小说中，有一次小作家在邮件里“教训”他的小女友，他说每次和你一起看电影时，你总是不超过半个小时就在我腿上睡着了。他说每次和你见面时，我就不会想去睡觉，我有时甚至会嗑药来让自己兴奋，我想更有活力，想能更好地陪你，你为什么就不能更努力一些？

还有一次，小作家在邮件里“教训”他的小女友，他说我再也不想教训你了，人不会改变，你每次都只能好上个两天，然后又回到老样子，每个人差不多隔两天就需要打一管鸡血，人不会改变。

在我看来，这都是一些“既感人又娱人”的复杂画面，它们都有关于年轻人在追求“更好的生命”（文学中一个古老的主题）。

林韬这本小说，我觉得，正是以一种风格强烈的文体，对那个古老的主题所做的一次当代的、高质量的呈现。我很高兴我读了这本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