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打来电话的口吻略显焦急,过了一会儿便有了云淡风轻的感觉。我应允了几下“那我明天买票回来”。我冷静的居然和我想象的一样,我坐定了一会儿,确认完自己的冷血,沉沉的睡了过去。我不知道97的风和07年的风有什么差别,反正刺的我的总是喜欢把头埋下去看着田埂,好让我的眼泪顺势滑到草尖上,有时候,我把这当做是一种自己的游戏。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的一言一行她的悲喜总是决定了我的心情。我曾经无数次告诉自己学着麻木,可是我好像用了我的童年我的青春,还是没有学会。每年的九月份,空气就开始弥漫着成熟庄稼的香味儿,在那个机械还不是很盛行的年代,农人们总是开始挥舞着镰刀,戴着草帽,开始一年一度的收割。并没有太多的欢愉,过分的疲乏经常让人忘记了这是个收获并且值得开心的日子。九月的雾总是在日落时分就开始笼罩,然后肆无忌惮的生长。我和母亲总是最后被遗忘的人。她要强,生怕自己比不过人家,总是让我先回家睡觉,自己在这里熬夜。每次这个时候,我都坐在田埂上不说话,也不反驳。雾越来越浓,慢慢的我就看不到她了,只听得到镰刀和稻子干脆利落的撕扯声。如果说,什么叫恨,我也许从那些日子里开始慢慢学会了。爷爷那时候是个干练的人,村里村里都喊他老黄牛,干起活来风风火火。和母亲不一样,母亲抗一袋稻子总是摇摇晃晃而又满脸倔强的不愿放下。爷爷每次总是轻松的把大伯家的扛到他家里,摆弄好,起早贪黑的给大伯张罗活计,然后总是炫耀似的从旁边走过。他和母亲好像是永远的敌人,为着不知名的东西无味的对抗。我不知道我从他眼里读出的东西为什么总是那么让人绝望,我不敢做太大的梦,我只想,哪怕帮母亲搭一下手,也许今晚母亲都不会在疲惫和委屈里入睡,也许我也可以像个愉快的兔子在田野里撒会儿欢。
九月份的天并不容易下雨,可也总有几片奇怪的积雨云迷路,闯进了这片本该宁静的天空。快下雨了,大家都扔下镰刀作鸟兽散,捧着扛着打出来的稻子往回走,他们叫嚣着,好像有种末日前的疯狂,又好像仅仅只是着急。我焦灼的看着母亲,我们实在是禁不起这种挑衅的,我们无力抗衡。母亲的汗从草帽渗了出来,看看天开始往板车上扛,我没有哪一刻那么的渴望长大。我只能试图帮她使力往上抬,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水一直往嘴里走,咸的很像那时的风。没一会,雨忽然就下来了,庄稼忽然被狠狠的压在了地上,雨好像没来由的疯狂,扫荡着勤恳的农人,搅动着农人的抱怨,洗刷着农人汗水。厚厚的雨帘里,爷爷还是使劲帮大伯在雨里抢着稻子,完全看不见母亲那陷在了泥泞里的板车,和在后扑在车上想把它 拔出来的我。我经常在梦里梦到这样的雨,这样没有指望的焦急和无助的自己。
我和爷爷的生分不知道是不是与生俱来的还是经历了太多之后的隔阂导致的,爷爷不爱带我上街,也跟我无太多交谈。对他的印象总是恨与畏惧并存。记忆里唯一一次是母亲看到我头发长了该剪了,而她忙于活计就让我跟爷爷上街,那时候的街很小,那天的天空也很晴朗,我是有几分快乐的,我坐在后座上晃动着双腿,甚至忘却了该恨他这件事。他带我剪了头发,给我买了一袋零食,又给我捎回去了,年幼的我觉的也许关系会有些许缓和的吧,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母亲一定会有所触动的。可是没想到回到家爷爷就开始问母亲要钱,3毛5,我胸口那点温暖顿时感觉就消失了,我看见母亲的脸色并不好看,她掏出钱来递给爷爷。爷爷伸手拿去就走了。母亲看着我说,这就是你爷爷。这就是我爷爷,很久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保持着这样一种有些刻骨的恨,每次看到放学之后别人的爷爷带着孙子走在路上的样子,我总是会热泪盈眶。
慢慢的离家远了,日子久了。我好像无法再恨得那么深刻了。爷爷也开始垂垂老矣,像个枯树,开始少了表情少了言语。更多的时候是在夏日的午后,坐在老藤椅上吹着穿堂风,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我喊爷爷,他便会把头高高抬起,冲我挥手,“这是我小孙子啊"我说“是啊”。是啊,如果当时也是这样的你,我现在会不会在你面前更像个长不大的孙子啊。爷爷老了,一晃已经89了。
好了,我的梦该醒了。我坐在火车上,头昏昏沉沉的疼。我的爷爷,现在已经离开我了。我好像有些失落,但并没有很痛,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归咎于最近频繁的考试搞得我可能有些麻木了。爷爷躺在那里,我深深的给他磕了几个头,他已经形同枯柴了,我的爷爷,他躺在那里,像一根枯柴了。我没有恨了,我的眼睛酸涩,看着这个陪伴我长大的老人终究是不辞而别了,我想着他最后一顿吃了什么啊,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啊,最后一眼看的是什么啊,最想念的是什么啊。
游魂千里奏,如何思量愁。
如何,思量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