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黄雀是群居之物,若有一只现身,便有一群隐在其身后。雨乐从未忘记过这句话,所以她总会在战斗中让自己保留三分余力。
除了这次!这一次,她用尽了身体所有的力量,迸发了所有的情绪,尤其将仇恨化作火焰,在身体里燃烧得比火枫还要彻底。她用自己的血尽情地浸染掀天。
有些她想不到的变化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伴随着柳不眠的死亡。掀天一端的黑眼中,盛满了她的血液,她的血液中,生出了黝黑色的光芒。
人的命运真是奇妙无比,柳不眠努力活那么久,似乎便是为了等待雨乐长大,然后死在她手中,似乎这是他的宿命。
宿命是强大的修行者也逃不过的网,鱼儿尚且能够鱼死网破,人却只能徒奈何矣。
有没有鱼儿曾冲破这网?这是一个连吴布知也无法回答的问题,却也是任何一个修行者都在寻找答案的问题。
雨乐并不愚笨,在和柳不眠的战斗中,她被痛苦蒙蔽,没有发现某些事实,战斗结束,为柳不眠磊坟后,才生出了无穷疑惑。
柳不眠努力活那么久,本该是最珍惜生命的,却为何在那一刻收手,而将自己置于死亡的魔爪之下?
他身下的巨人是何物,去了何处?
镰灵被吸入巨人身体后,去了何处,又如何归来?
柳不眠,真的是那个杀死自己全家,而后为了增加生命的乐趣将自己养大的人么?
......
无数疑问充斥在雨乐心头,她却渐渐平静下来。她平静下来,周围躁动的风也突然平静了下来,变得轻柔无比,天空中破碎的云又重新聚合,变得洁净。
她征询地看向镰灵,期待某些答案。镰灵却紧紧闭上了他那张惯常大张露出满口黄牙的大嘴,不发一言。
寺亥和方小月同情地看着镰灵,又将更同情的目光投向雨乐。
雨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重新挺了挺胸,露出了一个灿然的笑。
她决定忘记那个老人,却又决定记住他说的每句话。自己真实矛盾啊,她心想。
“丫头,无论未来有多少苦难,无论生活透露给你多少真相,你都要笑着活下去!”在很小的时候,老人就开始摸着她的头这样说了。
是的,时间尽管残酷,但它总会将你想要知道的运到你身边。这些疑惑,自己总会解开的,无论多晚。
但她心中的悲意,却是无法化去的,这悲由何生,她并不清楚。或许她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
无尽火枫林恢复了平静。镰灵三人紧紧靠在她身边,面对来路。风轻柔地吹起他们绣着云和朝阳的衣袍,更显平和宁静。
但他们知道,这种平静的极深处,有许多双眼睛正在专注地观察他们。
那些眼睛观察他们的精气神,分析他们尚有几分余力,判断要不要率先出击,将精血抢到手。
李夫人的精血,的确能给人带来足够的诱惑。
一个风度翩翩的书生突然出现在某棵火枫顶端,他一身白衣,轻摇折扇,显得潇洒无比,但一双倒垂的三角眼,却又让他阴骘无比。
他踏空而行,走到雨乐面前,笑嘻嘻地道:“这位姑娘,在下有礼了!”
雨乐笑笑地看着他:“你这人倒也有趣,明明长得阴骘刻薄,却又偏偏彬彬有礼,却不知那一面为真,那一面为假?”
阴骘书生一听,目中寒光一闪,却又将其隐藏,笑着回道:“想我修行者,何必以貌取人,本人饱读诗书,当是温厚讲理之人。”
他刚说完,方小月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方小月最见不得的就是惺惺作态的男人,这男人太过作态,已是让他无法忍受。
那人忍住怒气,又朝雨乐道:“在下来此,当是有个不情之请。”
雨乐冷笑:“不情之请也要提出来,这就是你的温厚讲理?”
“在下惶恐,但读书人当为天下,即便不情,却又不得不做。”书生摇摇折扇,理所当然地说道。
“所以你是虚生?”寺亥脸色微变问道。
“在下正是!”书生躬身做答。
“虚生,虚生,虚言为苍生!世间最可怕的书生,当为虚生。”这是外榜中,吴布知对虚生的评价,由此足见虚生的可怕。
外榜中,虚生排名第七,虽在君道之后,但吴布知认为若论奇诡莫测,虚生当在君道之上。
“既是虚生,那这个不情之请,难道是要我们奉上头颅,捧到你面前?”方小月冷笑道。
“在下不做伤人性命之事。”虚生郑重说道。
镰灵又嗬嗬怪笑了起来,如同夜枭一般。
“在下之所以千里迢迢来此,只为求取半滴精血。”
“不是一滴?”方小月一边冷笑,一边深深呼吸。无数风呼啸而来,形成一股龙卷,被他吸入肺腑,似乎他的身体是个无底洞。
虚生豁然变色,悄然后退,而后化作一缕白光,就此遁入大地消失无踪,似乎他不是拥有血肉的生灵。
方小月砸吧了一下嘴,重重地咳嗽一声,重又将这龙卷吐出。龙卷中,多了一丝淡雅的粉红色,呼啸而过。
它所经之处,火枫突然由血红变为粉红色,而后如软泥一般倒了下去。枫林中,想起了无数闷哼声。
一个铁塔般的壮汉突然咆哮着显出身来,他皮肤黝黑如铁,奔跑如巨兽般冲了过来,皮肤慢慢变得粉红,在四人不远处软软倒了下去。
方小月怪叫一声:“好厉害的毒。”转身便跑,行不几步,便也倒了下去。
他身体缓缓在地上蠕动,粉中带银的血不要命一般地喷了出来,而后昏了过去。
雨乐微微一笑,将掀天复归后背,伸手抄起方小月,似乎抓起了一条轻柔的粉色披风,如影一般前掠。
寺亥如样扛起尚在昏睡的炽精少女,和她并排而行,镰灵似乎已习惯在她的影子中沉默行走。她也已习惯。
毒是方小月吞噬书生的毒制造出来的,他便不会就此死去,只是很长一段时间中,他会陷入沉睡。
想到此处,雨乐心中终于轻松了下来。初照的伙伴,没有一个弱者,所以她觉得他们的理想一定会实现。
虚生真的很厉害,要对付这样的敌人,任何人都需要付出代价。但方小月应对的方式也极妙,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以自伤为代价,不仅重创惊走虚生,更是借此重创那些暗中虎视眈眈的人。
初次见面,虚生便于暗中布毒,忍辱,诡诈,手段极高明,可惜他遇到了方小月,这个世间最不愿走寻常路的妖娆男人。
很多势力想要知道初照的所在地,却从无所获。初照的成员,往往会突然出现在世间任何地方,又会突然消失,就连最高明的跟踪者,也无法跟踪一个突然消失的人。
雨乐四人行至某处小城,找了一家客栈安顿下来。
客栈门口,挂了两只翠绿色的灯笼,于黑夜中闪烁微弱之光。光之外,无尽远处,一双夜鹰一般锐利的眸子,穿透一切有形的阻碍,密切地观察客栈的一切。
屋内,镰灵和雨乐对坐,寺亥盘腿坐于一侧,双手搭在两人肩上。他们的一举一动,纤毫毕现地落于那双夜鹰一般的眼睛里。
突然,寺亥闭上双目,口中念出无声佛言。无数佛之符文突然布满整个屋内,无数金光从中迸发。
夜鹰一般的眼睛,突然被金光刺得生疼,因而轻轻闭合一瞬。
镰灵和雨乐同时拿出身上的玉玦,合二为一,玉玦散发无色光芒,将他们俱都笼罩于内。
似乎打开了某个世界之门。金光散尽,人迹无踪。
夜鹰一般的眼睛重新睁开,看到了空空如也的屋,于夜里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东海是世间最大的海,东海的浪花无穷无尽,从未有人试图去数清其数量。
初照择其中浪花一朵,以为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