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记
又是一年的清明节气。清明是怀人的时节，我可以怀念的人很多，我最怀念的还是我的父亲。值此时节，我想为我的父亲写点什么，权当我对他的纪念，也寄托我对他的思念之情。
父亲离开我们快七年了，我却感觉像是过了好几十年，时光匆匆而又漫长。在这七年里，我没有一天不思念他。他的离开太过突然，带着太深的不舍和悔恨，也给我留下了一生中最深刻最绵长的遗憾。
无数次对他静静的怀念让我陷入迷乱，泪眼婆娑，黯然神伤。无数次梦中出现了他的身影，熟悉又温暖，醒来却是一场梦，让我加倍的孤独。每当想起他的时候，我都想为他写点什么，用文字来寄托我的哀思。
我想我把积聚在内心的这种情感表达了出来，兴许我以后就不会那么频繁的想念了吧。可我迟迟没有动笔，原因是我不知道从何开始写起。从我出生到父亲离开我的这23年里，我的记忆最多也就只能往前追溯十七八年。尽管如此，存留在我记忆里有关父亲的片段实在太多，而我又是对往事记忆颇强的人，可以记起的碎片就更多了。我也不能因为太多而不去回忆，那样我岂会甘心。我总要从我有限的记忆库里搜寻点什么，为他写点什么，以表达我对他一直以来的思念之情。
背
为什么从这个词开始，是因为我能回忆到的父亲留给我的第一个清晰的印象是从他的背开始的。那是我五岁时，刚入学前班没多久就得了一场大病，刚开始只是发烧，吃药打针，可还是烧了退退了烧，不久头上又长了一个大疮，头发也掉了不少。爸妈吓坏了，带着我去看过周边的不少大夫，可仍没有好转。于是爸妈赶紧带我去了30公里外县城的医院，医生诊断说是细菌性肺炎，需要赶紧住院。在医院打了半个月的青霉素，那时青霉素还没普及，价格挺贵，可效果很好。
住了半个月我就出院了。回家的路上，天还下着雨，到下了班车，该走泥土路。妈妈抱着行李，爸爸就背着我，一只手拎着我喝中药的罐，一只手从后面护着我。走在那一条泥泞的土路上，他为了走路更平稳，不得不降低重心弯着腰。加上这段时间的操劳，他显得很疲惫。可一步步这样艰难的走，走了三公里。尽管走得慢，但他一路都走的很平稳。
那时是1994年，父亲29岁，正是“而立”之年。那时我的感觉是:父亲的肩膀是宽阔的，背是厚实的，坚硬的。
印象中还有两次有关父亲背的记忆。紧接着的一次是我初三的时候。我的中学在我们镇上，离我们家有七、八公里的路程，有柏油路也有土路。那是一个周末，又是下雨天，等放学的时候天已经变得好些了，不过还下着小雨。一周没回家了，我回家心切也就没管那么多，冒着雨骑着自行车就出发了。等我骑到了土路口，我身上已经湿透了。我正要把自行车寄放在路边熟人那里，抬头一看老爸正在里屋跟人打麻将。我也没有惊讶，因为他经常在这玩。可我还是有些生气，放完自行车我就走了。
刚走几步，我就听见老爸叫我，我装作没听见。他又喊了一声，我才扭过头来应了一声。他面带笑容的快步走过来道:“怎么没等雨停了再走？我路过这儿，就在这打会牌。赶紧走，可别感冒了。”我没好气的回了声:“你知道老天雨什么时候停啊！”他就没说话了。
回家的路上，他拿着我的行李走在前边，我跟在后边。我突然发现父亲的背有些驼，已经明显没有以前直了。我心里突然一咯噔，鼻子有点酸酸的。又教书又忙农活，他已经开始苍老了，只是我一直没注意到。
那时是2002年，父亲37岁，不到“不惑”之年。那时我的感觉是:父亲的背已经真的没那么直了。
最后一次关于父亲背的记忆是在他离开我们的前一年冬天。那时我大四寒假回上海，全家打算在上海过年。临近年关，一大家子，生活挺吃紧。老爸就千方百计的找别人讨以前欠我们的债，整天愁的不行。那时他已经得糖尿病好几年了，本来身体就不好。那一阵由于操劳每天咳嗽。我担心有什么问题，立马带他去附近的医院做了CT检查，CT结果要几天后只出来。
回来的路上，他明显有些忧虑，恰好这时爸爸一直催债的那个无赖老板回了他电话。爸爸跟他说明病情，跟他说好话，希望能博得他的同情。可听对方的意思好像还是没啥希望。我在一边听不下去了，就给老爸示意电话给我我跟他讲。爸爸这时看看我，表情已经很痛苦，很无奈，连续干咳了好几声，把电话交给了我。我一边讲电话一边看爸爸，他正一个人蹲在地上，抱着头，久久没有抬起来。
等我再看见他的脸时，他眼角红润，表情呆滞，脸色有些苍白。他只是把我递给他的电话匆匆塞进了口袋，闷着头走在了我的前面。这时我看见的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个画面，那是父亲的身影:佝偻着背，身高已明显比以往矮缩了很多。糖尿病的折磨已经让他瘦的只剩下了一把骨头，穿着一件黑色的宽棉袄，套在了自己瘦小的躯干上。走起路来棉袄一晃一歪的，俨然一副可怜的矮小老头形象。我的双眼变得模糊，竟不敢相信我面前的这个男人会是我小时候心目中有着坚硬又威严形象的男人。岁月都在他身上做了什么，给他留下了那么深的印记。
那时是2011年，父亲46岁，离“知天命”的年龄还有足足四年。那时我的感觉是:还能有谁!就是我，让父亲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我成天骑在他的肩上，把他的背压弯了。
教 书
父亲文化水平不高，读完了初中，高中就在县城上了一个星期。他学习成绩很好，但由于家里兄弟姐妹多，爷爷本身对读书就不重视，也供不起，恰好家里村小学招民办教师，他就辍学回家教书了。许多年后每每跟我们讲起他辍学的经历，他还是会表现得很无奈。他其实是很想继续读书的，渴求学到更多的知识。只是现实不允许。我想他之所以特别重视他几个孩子的教育，也是为了弥补他自己一直以来的遗憾吧。
父亲活了47年，18岁开始教书，教书教了18年。父亲教书的学校是我们村唯一的一所小学，全村的学生要上学，都是在这里接受启蒙教育。所以父亲教过的学生一代又一代，一批又一批。单我们家族，比我长一辈的年轻的叔叔姑姑，跟我同辈的堂兄弟姐妹，还有比我晚一辈的侄子侄女们，他都教过。也正因为他的资历和他一直以来留给学生们的亲切和善，兢兢业业的教书形象，让他颇受学生们尊敬和喜爱。人们也亲切的称呼他为“涂老师”。
涂老师虽然只是一名民办教师，可他一直很努力，又加之他心思细腻，责任心强，教书几年之后就当上了学校的会计。当上会计之后他就变得比以前忙了许多，尤其在每次开学的时候。每次开学，应该都是我们这些小伙伴最开心的时候，因为那一天我们领新书。
可对于我却是很失落的一天。别的小伙伴都在自己家长的带领下交钱领到了新书，而我的家长却在办公室忙的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我。我坐在教室里看着小伙伴们一个个抱着新书，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我却很不是滋味。教室里闹哄哄的，他们都在相互炫耀着自己的新书，开始用纸把新书封皮一张张的包的很严实，生怕弄破了。而我却在窗口直瞪瞪的盯着办公室的门，等着那个人拿着新书朝我这边走来。可很失望，迟迟没有。那时的心情可想而知。终于等到快放学的时候，我才拿到新书，可小伙伴们早已把新书装在了书包里等着放学。我没有人炫耀。
我有时想：我现在那么喜爱书，恐怕这也是一个原因吧。
涂老师教了那么多学生，我当然也是其中一个。涂老师一直教高年级数学，教我的时候我都四年级了。那时他把我安排在第一排他眼皮底下，应该是为了约束我好好听课。我那时学习也好，课堂上也很积极。有一次涂老师在课堂上讲刚考完发下来的试卷，每提问一个题，话还没说完，答案就从我嘴里蹦了出来。他就拿眼瞪我，示意我要给其他同学机会。被他这一瞪我就哑巴了，但心里仍在窃喜，因为他在家改试卷的时候我趁他不注意偷看了答案。哈哈。
当然了我也有学习不好的时候，有一次大考，我各科考的都不好，成绩下滑了一些。我的心情自然很低落。涂老师知道了我的成绩之后立马从办公室过来了，站在窗外把我叫到窗前，不但没安慰我，还狠狠地批评了我一顿。临走时还放下一句话要我好好反省反省。他走后我心里更难受了，趴在桌上抹起泪来。
涂老师对我的学习就是这样，一发现我有波动就给我上思想政治课。还好在这样严格的要求下，我也没有走偏，最终还以校第一名的成绩升入了初中。
自行车
从小到大我们家有过好几辆自行车。让我印象最深刻的要数爸爸骑的那辆白色凤凰牌自行车。最早的关于这辆自行车的记忆是我的脚受伤。受伤的原因是它把我铰了。那次是放学回家，爸爸骑车带着我。当时我也不过五六岁，坐在后座上睡着了，不知不觉把脚伸进了车轮里。就这样脚被铰肿了，接下来的半个多月爸爸每天都载着我上下学，边骑边叮嘱我可不敢再睡着了。我也对它产生了依赖。
可等我好了爸爸就不带我了，我就和小伙伴们一起走路回家。我们家离学校有三公里的路，每次一来一回就累的不行，有几次实在是不想走回去了就想等爸爸骑车出来好让他带我。可不断的回头看却迟迟不见那辆熟悉的“白色凤凰”。
好不容易它出现了，走近我的时候，我的心却怦怦直跳。我张不开嘴了，却有意装作腿疼走不动的样子。我以为车主人会停下来主动带我，可让我失望了。他不但没有停车，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还冷冷的来了句:“走快点，别撵饭外哩了!”当时我真的很想哭。我对这辆自行车的感情也由一开始的依赖变得有点畏惧。
那辆自行车也成了威严的象征。虽然爸爸平时待人很和善，也从没发过脾气，对家人也是，但父亲的威信却早已在我心里树立，我对他是又敬又怕。每次天刚刚黑或是半夜，一听见自行车的响声，我就知道爸爸回来了。这时就会不自觉的把神经紧绷，先判断一下他的心情如何。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正和几个小伙伴在路坝头玩溜溜球，正玩的起劲，一抬头看见了那辆“白色凤凰”，我的脸唰一下绿了。爸爸把我叫到家，质问我为什么既不写作业也不去地里帮妈妈干活。我哑口无言，低着头不敢喘气。还好他放下车子就去了地里，没再管我。从此我就不敢那么放肆的玩了，对“白色凤凰”就更加畏惧了。
卫 生
爸爸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他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屋里屋外都打扫一遍，这像是他的例行公事，每天都不间断。以前家里养猪，他也要清理猪圈，有时妈妈都把早饭做好了他还在拿着铁锹铲来铲去，弄得老妈总不耐烦:“你就不能吃了饭再清吗？吃了饭就没时间了吗？”爸爸也不支声，干完了他手边的工作后心平气和的过来了，再不紧不慢的吃起饭来。吃过饭妈妈把碗刷完了他就拿着抹布再把锅台碗橱仔仔细细的再擦一遍。锅台白色的瓷砖总是被他擦的锃亮，干干净净。
有时家里要来客人了，爸爸总会提前把碗啊勺啊盘啊的专门用洗洁精先洗个干净再放回橱子里。经常来我家串门的大妈看见了就会开老爸玩笑说老爸像一个娘们，把娘们该做的事做的比娘们还娘们。老爸总是憨憨一笑，作为回应。除了认真，爸爸也很爱面子。
他爱干净已经形成了习惯，哪有他看着不顺眼的地方他总会去收拾收拾。而且从来不会只是追求大面的光鲜，更不会马马虎虎。他会把边边角角都兼顾到，有时专门清理那些死角，直到他觉得满意了才会歇息。
父亲的这样一种看起来很平凡琐碎的习惯和态度也无形中影响了我。我在家也经常收拾屋子，打扫卫生，并觉得是一种乐趣。被我收拾的干净利落的样子总让我有一种成就感，感觉很舒心。做事也会追求尽善尽美。
只是我还是懒还是会马虎，那些边角死角我懒得麻烦就会得过且过。就像有次我刷布鞋，父亲见我只刷鞋面和鞋底，就上前给我示范，告诉我鞋底和鞋面要刷，那侧面和夹层最容易被忽略和最难刷的鞋梆更要刷，整个鞋才会更干净，下次也更好刷。我知道我这不光是懒，也是自欺欺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自己内心的修养，我再做事就不会再自欺欺人，在执行行动的同时会追求心里的踏实与问心无愧。我想这也是爸爸对于卫生的态度教给我的最重要的一课。(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