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突然，李乐脑里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能不能叫万华先生出面，将妈妈带走？

不过想法一出，不到一分钟，又被他急急掐灭。

太不合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极不可能实现。

但念头灭了，身体却不听使唤。从拉面店出来，他就不自禁地往逸云酒店的方向走去。

走走停停，身心在疯狂和理智间拉扯。

突然，他的手被人拉住，“哎，你这小孩懂不懂礼貌？撞倒我的书，一声不出就想偷偷溜走？告诉你，没门。”

原来，他路过一个旧书店，门口三把椅子上各放着一摞旧书旧报纸，估计想当废品卖掉。

李乐走过时，魂不守舍的，撞掉别人东西竟没发觉。

李乐连忙道歉，把旧报纸旧书捡起来还给店老板。也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一个人。这个人，或许愿意帮忙。

他有点激动，问书店老板：“叔叔，云城是不是有家报社？”

书店老板却一脸不屑，“报社？我们这里还能有什么报社？早倒闭了，现在谁看报纸啊？”

李乐不甘心，说：“叔叔，请你告诉我，我们这里是不是有一间报社？麻烦了。”

李乐想到的人，是妈妈的一位的朋友，好像姓林。上次和同学打架，此人还曾经扮成他的爸爸，潜入校园。

既然是朋友，伸出援手的几率就一定比万华大。

李乐记得当时他说过自己是一家报社记者。

书店老板眯着眼看了他几秒。李乐此时的形象着实可怜，泥巴、汗水搅混在一起，脏兮兮，加上瘦小个子，比街边常年流窜的流浪汉好不了多少。

他似是叹了一下，“不就是《云城晚报》吗？以前我这里天天摆着一堆杂志报纸拍卖，《云城晚报》算啥，但现在……唉，不提也罢。”

“那报社地址在哪里？”

“如果我没记错，在电视台那边。不过应该早已经倒闭。”

李乐道谢，花了6元钱坐摩托车赶过去。

好不容易找到报社，结果一问门卫，今天周六，根本没人上班，而且即使是工作日，也已过了六点，同样已经下班。

李乐这才恍然记起今天是周六。他奔波忙腾一天，早忘了今日何日。

所有努力都做过了，但于事无补。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压在李乐身上。

他跌坐在楼前左边的阶梯上，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微风拂过他的脸颊，泪和汗混着泥土流进嘴里，咸而苦。

真没办法了。

夕阳一点点挤占大地。过了一会，门卫来赶，李乐站起来，拍了拍身上尘土。

临走前，再回头了看了一下，门卫正低头啃着盒饭，手和眼睛均不离手机。

他走下两步，却听到身后的门卫叫起来：“哟，林主任，今天又加班啊？”

李乐听到匆匆的一声“嗯”，接着脚步声响起。

“对了，林主任，有个小孩找你呢。”

李乐回过头，苍茫暮色下，他看到一个身形高瘦的中年男人朝他望过来。

李乐见门卫指着自己，说：“呐，就是他。在这蹲了很久呢！”

隔着几米远，李乐看清那男人的正脸，心里顿时欣喜若狂，尽管只有过一面之缘，但依然认出他。

此人正是林深。

他此前出差一个星期，回来没两天，又为母亲的病奔波操劳——母亲在前一阵子查出胃癌，不幸中的万幸，是早期，做切除手术后，尚可活5~10年的时间。医生是这样说的。

如此一来，他这一个多月都不在云城，昨天才上班，累积的工作做不完，今天便来加班。

林深走近李乐，十分惊讶，更吃惊他的狼狈，“小乐？是你。”

李乐突然哽咽，说不出话来，只用力点点头。

“你找我？”林深皱眉看着李乐一身，心疼地摸摸他的头脸，蓦然意识到什么，惊问：“是出了什么事吗？你妈妈有事，是吗？”

李乐好不容易强忍着眼泪，说：“林叔叔，你能不能……帮帮我……救救我妈妈？”

李乐再也抑制不住，呜咽哭出声。他这一天，像一个无头苍蝇乱撞，担惊受怕，受了些委屈，无以诉说，现在见到林深，顿时像迷路的孩子找到回家的方向，既欣喜又心酸。

02

林深带着王婧及刘副队长，直冲入屋，把房门撞开，带走了万清。

其时正是晚上八点多，万水荣坐在电视机旁，看着卫视频道里的养生广告，两个小孩在一旁玩手机。

一屋子只有电视里解说员的声音，手机却几乎开得无声，因为两小孩玩手机前就被万水荣定下规矩，不能吵到他。

农村人的大门总是敞开着。

林深就这样带着人冲进来，见到老人和孩子，阴着脸，只简单说了句：“我要带走万清。”

屋子里的人都愣住。等到万水荣反应过来，林深他们早冲上楼，在猛地撞门。

万水荣马上大骂，喘着粗气奔上楼，林深抱着万清已奔出来，她全身滚烫，正昏昏沉沉地睡着，就被人抱走，只略微动了下身体，却无法生出力气来反抗或配合。

万水荣骂骂咧咧地追出来。刘副队长按下警报器，霎时，警笛声响彻这个宁静的乡村。

万婧出示警察证，说：“万水荣，现在以非法拘禁及妨碍公务罪拘捕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完，一副手铐直接套在这个愤怒又惊愕的老人手上。

03

万清在医院躺了三天，才退烧。

她除了发烧，还有贫血、低血糖、不吃不喝引起的脱水及一些肠胃问题。

她的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一点。清醒的时候，能听到病房里有杂乱的脚步声，说话声，交谈声，分不清谁跟谁，而后，渐渐地归于安静，只听得见一个人的脚步声。

这个人渐渐走近，坐下，却不做声，只偶尔发出一两声叹息。

应该是李乐。万清模糊地想，是他想办法将我救出。

她被父亲关起来的第一天，手机就被没收。

一连两天，她不吃不喝，整个人像落叶，迅速枯萎，生命一点点褪色，蔫坏。

继母吓坏了，怕她死掉，在丈夫和继女两边苦苦相劝，一人让一步。偏偏两人都犟，没一个肯妥协。

继母忍不住，偷偷上来，打开房门，想把她放走。但走的时候，万清饿了两天，头重脚轻，双腿软弱，在下楼梯时跌倒，像皮球一样滚下来，惊动了父亲。

父亲气急败坏，扇了继母一巴掌，把万清重新拽回房里，锁上。继母气得哭骂起来， 吵了一阵，自个收拾行装回了哥嫂家。 

不一会楼下便传来小孩被打的哭声，是洪健，喊得声嘶力竭。

父亲冷笑着对万清说：“不吃是吧？看我打死他们。你吃少一次，他们就多挨一次打。”

万清望着窗外，铁灰色的天空下，一根电线杆孤零零地立在地上，几只小鸟原本悠然地站在电线上，小孩的哭声一出，它们像遭到鞭打驱赶一般，扑腾着飞开。

小鸟要自由，就得担惊受怕，草木皆兵。自由总是要付出代价。

万清喊来父亲，说：“别打了，我吃就是。但你也别逼我，有一两顿不吃，也不准打孩子。给我送水勤一点。”

如此，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天？还是三天？四天？她全没印象。

只记得那天如往常那样，她蜷缩在窗前，盯着窗外发愣，什么也不想。

突然，楼下走过一个少年。这少年身材，没什么特别。

但那是她的儿子。

万清霎时百感交集，呼吸不畅。她捂住脸，泪从指缝流出来。

当时她已全身滚烫，却软绵绵的，半点力气已没有。前一天，父亲到邻村请了医生过来给她打针吃药。针她死活不肯打，愿意吃药。但没人盯着她时，便把药压成粉，倒进垃圾桶，或直接扔掉。

看到儿子的那一刻 ，她带着一种即将告别这个世界的口吻，叫了声“小乐”。

可惜，声音飘到小乐耳边，已消失一大半。小乐听得不甚清楚，疑惑地循着声音，四周看一遍，再看向窗口。

但万清随即后悔。没用的，只徒增孩子的担心而已。父亲这个人铁石心肠，铜墙铁壁，除了跟他妥协，否则，她没有办法安然离开，别人也进不来。

“嗖”一声，窗帘被拉上。

李乐离开后不久，侄子洪健端饭上来。

这次万清倒不是不想吃，而是实在吃不下。她轻轻摇手。

洪健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他突然紧张地走出门口看看四周，又冲进来，凑近万清的耳朵，低声说：“姑姑，我已经叫表哥带人来救你。你吃点，等会才有力气跑。”

万清暗暗心急，却又不知如何阻止，只好嘱咐：“不管你表哥来不来。你都不要惹爷爷，激怒他，离他远点。”

洪健乖乖地应了声“是”。接着又说：“姑姑，晚上打电话给爸爸，爷爷不在身边，我就告诉爸爸，让他来救你出去。”

万清照样不让。万云性格软弱，真让他与父亲对抗，妥协、吃亏的还是他。

洪健赶紧下楼去。

一听她不吃饭，父亲又冲上楼冲着她开骂。万清本来闭着眼睛，这时张开眼。

父亲的嘴一闭一合，骂人的话就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父亲气急败坏地下去，二婶过来帮她收拾、洗脸，最重要的，是劝解。

04

自从继母回娘家后，二婶接过她的“工作”。

“万辉做村长时确实贪钱，但他也确实帮了我们不少，尤其是你家，可以说，万辉对你爸，比你们姐弟俩好得多。”

这些话，说了不知多少遍。她也就听听，左耳进右耳出。

但这次，万清烦闷不已，又没有力气和她争辩，便指着门，说：“二婶，你走。”

二婶面子上挂不住，讪讪地说：“哎，我好心帮你，我图啥呢？”

万清不理她，闭上眼，耳边轰鸣一片，高低起伏。

起初她以为是幻听，但睁眼看到二婶脸色大变，细听，才知道，那些声音是真的，来自楼下。

“楼下来了警察。”二婶慌张道。

警察？万清迷迷糊糊地想起侄子的话：“表哥会找人来救你。”

所以，是儿子找来的人，他报的警。

这一点，她倒是满心欣慰，儿子懂得保护自己和她了。

只是，父亲撒泼打滚，又找了两个堂哥来暗暗“帮忙”，警察还真拿他没办法。

不奇怪。再贫穷的村落，都是一个小型社会，有善有恶，充斥着暴力、贪婪和控制。

好不容易，一个警察上楼。

万清的眼皮越来越重，耳里的声音在渐渐隐没，一切似乎陷入无边的寂静。

但她并不是完全失去知觉，仍然能迷迷糊糊地感受到，一些声音，一些人就在身边，他们围着她，像对着一件待研究的物件。

“我若骗你们，天打雷劈。”二婶激动的声音，“她这几天发烧，起不来。我们不是监禁，是在帮她养病。”

万清张嘴努力想发出什么，试了又试，断断续续地发出几个字：“我……被……关…关……”

但没人留意，因为警察在得到二婶的回答下，已经被两个侄子半推着下楼去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