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为重
楔子
有一天,虹猫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橘猫。他肥胖的身体像液体一样摊在床上,圆滚滚的小肚子还越过床沿往下溢。
他想说一句“我怎么变成猫了”,出口却变成了“喵喵喵”。
喵喵喵?!
一激动,就从床边翻滚下来,习惯性伸手一撑——两只毛茸茸的小肉垫。
“虹猫,快起床吃早饭啦,我们等你老半天了。”门外响起熟悉声音,那蓝衣少女在敲门。
糟了!不能让她发现!虹猫操弄着尚未熟悉的胖爪子,就地一滚,在她敲门进来的瞬间藏入床底下。
“虹猫你人呢?”床上空荡荡,蓝兔掀开被子,没有,看看房间里其他地方,也没有。奇怪,刚刚还听见有动静来着。
蓝兔一脸懵逼,正想出门瞧瞧他是不是已经起床了,忽然,眼尖如她瞄到一根摇啊摇的尾巴。
她蹲下来,顺着尾巴平视,一只肥滚滚的橘猫向内卧倒,它一动不动,还未察觉尾巴出卖了自己。
蓝兔凝神聚气,飞快出手,揪住后颈皮,提起来!
“喵呜,喵呜……”那猫睁大了眼睛,满脸惊恐。
“奇怪,小乖乖,你是哪来的?”蓝兔把橘猫放置于膝头,撸了撸它柔顺的毛,手感绝佳。
“喵!喵呜!喵呜喵呜!”那猫叫得急切,似乎想要告诉她什么。
对了,虹猫呢?吸猫正爽的蓝兔才想起来虹猫不见了这桩事,把猫放到一边,要出去找人。谁知那猫依依恋恋地跳回她身上,赖着不走了。
“你是不是饿……”她这话没讲完。
因为那猫伸出来爪子,她这时才瞧见先前被肉肉盖住的一块玉佩。和田玉,吉祥云纹,正是她昨晚和虹猫互诉衷肠的定情之物。
“你……”
蓝兔盯着猫,猫亦盯着她。
蓝兔定定心神,一个可怕到离谱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
“你是虹猫?”
伴随着无奈、认命的喵喵叫声,那橘猫耸拉着眼皮,点了点头。
“喵喵喵喵。”
——我是虹猫。
正文
上
玉蟾宫终年似仙境,矗立在云蒸霞蔚间,江湖上无不心向往之。倘若此刻有人来到玉蟾宫那宏伟气势的宫门前,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一只肥肥的橘猫摊在门槛上,四只爪子拼命踹蹬,腿短,够不着地,胡须末端在激烈的动作中画出一条条弧线。
“喵呜——喵呜——”
听到声音跑过来的疏影小心翼翼地把它抱起来:“哎哟,昨天想跨门槛跑出去卡住,今天又来?你不知道你自己多肥吗?”怀里的胖猫肥肉软软,毛发透出水色,疏影忍不住要撸一把。
“喵!!!”橘猫炸了毛,使劲挣脱,跟个球一样不知滚到哪去了。
疏影:“……”
至于这样嫌弃她么。
这只不明来历的橘猫半个月前突然出现在玉蟾宫,它窝在高贵美艳宫主大人的肩膀上,只露出半张圆嘟嘟的脸,伸伸粉嫩肉爪,算是和她们一众宫女照面。
宫主大人漂亮到极点的脸上绽放从未有过的狡黠笑意:“这是我新近收养的猫,你们以后要好好照顾它哦。”
玉蟾宫一大堆女孩子,哪有不喜欢小动物的?大家接了猫过来,几个活泼姐妹便上手来撸。好滑的毛,好软的肉,呜呜呜。
一只猫不够大家撸,疏影提出再多抱养几只。宫主大人方用过早饭,闻言思索,那橘猫连忙跳到她膝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喵喵”。
“算了。”宫主大人捏捏它肚子上的软肉,笑靥如花,“一只足矣。”
猫一人众,女孩子们轮流撸得不亦乐乎。起初那橘猫倒也乖顺,只用眼神表示不满,后来闻名而来的人愈多,它陡然间伸出肥胖爪子挠破了好几双手,四条短胖腿承载肥肉滚滚的身子拼命逃逸,一口气爬上树。大家在下面哄了一下午,它也不下来。
“小猫,下来啦!”被疏影拉来的宫主大人对着它说道,“乖啦,下来,以后不让她们撸你了,好不好?”
“喵呜~”橘猫哼一声,小胖腿轻轻踩着树枝往下爬。硕大身躯压得树枝一颤一颤,啪地一声断裂。
那橘猫从枝头摔下。
宫主大人飞快掠到树下,伸手,那橘猫刚好落到她的怀里,吓得毛都竖起来。“别怕别怕,我接住你啦,我会保护你的。”纤纤素手将它惊悚的毛发一一理顺,又轻轻抚摸它的头:“以后不让她们撸你,就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宫主抱着犹自生气的橘猫扬长而去,留给她们一句话:“以后谁都不准撸它,只能我撸。”
宫女们丧失乐趣,十分无聊。幸好,她们很快发现了新乐子。
那就是看宫主大人给它洗澡。
“喵!!!!!!喵!!!!!!!!!喵呜呜呜!!!!”只要这格外凄厉的声音响彻玉蟾宫,她们就知道肯定又是宫主把它放进澡盆子了。但见宫主一只手把它按在水里,另一只手蘸皂角粉,揉出雪白泡沫,轻轻梳洗它的毛发,从脑袋到脖子,再从肚子到尾巴。
“喵!喵!!喵!!!”此生,疏影没有听过到如此绝望的猫叫。
橘猫的毛湿透,一小只蜷缩在宫主玉白的手边,看起来可怜弱小又无助。但是它到底也只是叫得凄惨些,绝不像对付她们那样亮出指甲攻击宫主。
奇怪,猫也认人吗?
一来二去,洗的次数多了,橘猫也就认命了,它甚至开始昂起脖子让宫主搓洗它挠不到的地方。围观的人跟着散了。
只不过,每每洗完,宫主用干净帕子把它的毛一缕缕擦干净,动作极尽温柔,那猫舒服得靠在她手臂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软绵绵的想要睡着了。擦干以后,宫主就抱着它,一人一猫,一齐窝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太阳,俱是懒洋洋的。
阳光和煦,微风里有花香,空地上投下宫主和猫的影子,那轮廓柔和。一切静好,唯有随着橘猫小肚子起伏而响起的呼噜声,将这小片天地都衬得温柔。
疏影想,应该是在做一场好梦吧。
中
从玉蟾初见起,蓝兔便和她命中注定的盖世英雄一块儿出生入死,几年跋涉,眉宇发梢皆染来去的风霜雨露。两个人一道在刀尖剑刃上滚过,双剑出鞘,纵敌千万宵小,也因身旁有白衣少年郎,而莫名心安。
她飒爽,也柔弱,有他在时无需他多言,眼风相对,即知心意,剑尖所指,同是胸中山河。无他在时,她亦当得起一身担子,从容不迫地安排其余剑友行事,冰魄剑幻清光万千,最冷的剑,最热的心。
江湖终于暂时海晏河清,蓝兔在玉蟾宫中褪戎衣,着云裳,于秋日浪漫的夜等来了上门表明心迹的白衣少年。
“这块儿玉,是一对,你回头编个络子,要牢些,咱俩戴着,一辈子也别取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你?”她嘴上不承认,手拿着玉,去房里找线编络子,他含笑看她回来,说:“我就是知道。虽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喜欢我,但我那年一睁眼看见你,心里就喜欢了。”
两块玉佩皆戴上了手,络子上的细线密密麻麻,像是此生不可分离的缘分。少年打了死结,说:“我过几天就来提亲——聘礼都准备好了!”
“好。我等你。”
当夜睡下,她做了很美的梦,梦里不是成亲,却是天狼门大战,他失去理智使出“天地同寿”,她拖着病体奋力进入光洞,被反噬冲下。幸好他在。少年如风般迅疾,紧紧握住她的手。明明还没有脱离险境,她却因感受到他手掌上厚厚的茧子而感到心安。
嗯,是生是死,他们都在一起。
第二日,平地一声雷。她的少年英雄变成了面前这只慵懒至极的猫儿。回想一番,多半是他几月前前去异域平乱,中了敌方秘术,不知为何到现在才发作。
逗逗来信说,没法子解,等上半年,自己就会恢复原形。
蓝兔于是收留了变成猫的少侠。
从前仗剑天涯,风餐露宿,便是馊掉的馒头也吃过。现在这位猫少侠变得挑剔又傲娇,不是蓝兔来喂,它就直接把食碗推到一边,转过来屁股,不满地摇晃长长的尾巴。
“呜!喵!”
只有蓝衣少女拖着曳地的裙子从光影中走来,扯扯它兀自神气的尾巴,它才会顺从地伏卧她膝头,张嘴吃粮。
吃了一口:“喵呜——”
肥胖的爪子把肉羹挪到一旁。
“你还挑食了?”蓝兔皱起好看的眉毛,在它不时颤动的耳朵边低声说,“虹猫,你再敢挑食,我就告诉全玉蟾宫,这只又懒又馋满身是肉的橘猫就是大名鼎鼎的长虹剑主虹猫少侠!”
虹猫跳下来,扯着她的小裙子,把她带去玉蟾宫后面的小河。
河里有鲤鱼游来游去。
胖橘猫看看河里肥嘟嘟的鲤鱼,又看看高贵美丽的宫主大人,跑过来腿边,肥胖的身子尽力往腿上蹭。
“喵。”
想吃红烧鲤鱼?蓝兔回忆起久远的事情,那时她甫出江湖,心似冰雪,哪懂人心难测,中了魔教少主的计谋,竟亲手把血魔疯癫丸给他服用。随后他在折磨中戒掉毒瘾,因此武功全失,她满脸是泪地把他背起,一字一句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照顾他的日子,她最喜欢去河里捞鱼给他做红烧鲤鱼,他爱吃得很,就着菜能扒拉好几碗米饭。
不过他也没吃过几回,后来的心血全被黑小虎鸠占鹊巢。等白衣少年修成火舞旋风英勇归来,他们不及歇气,便陷入新一轮的厮杀中,七剑合璧,斩妖除魔。他不止一次提起那美味的鱼,她不止一次说要给他做,然而江湖遍地起风波,竟是再无空闲容她为他洗手作羹汤。
“好。”
蓝兔捉了鱼,虹猫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到厨房。杀鱼,去鳞片,破肚,下锅,往日里飒沓如流星的女子,系着围裙在灶台间忙活,虹猫跳上灶台,眼睛没有看锅里的鱼,全在看被蒸腾热气熏出汗水的她。
红烧鲤鱼做好了,虹猫安静又幸福地吃着。蓝兔坐在一边,看得入神。眼前大快朵颐的橘猫和记忆里脸色苍白、重学剑法的少年重叠在一起,他们同样吃一会儿就要抬头看看她,然后埋头继续吃。
她今天才知道,虹猫原来也有这么多小孩子脾气。又想,他是白猫前辈养大的,在临危受命之前,他不叫“虹猫少侠”,也不叫“长虹剑主”,而是唤作“虹儿”。
她的少年从将将迈稳步子起就开始学剑,握剑怕是比奔跑还来得早些。
认识许多年了,他大半时间在淋漓的鲜血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杀机中担起责任,尽管无数次遭遇人心险恶,他负着长剑的背脊却至始至终挺得笔直,眉眼是山水流岚也不及的清朗。
盖世英雄,盖世的辛苦,盖世的疲惫。
前年中秋吃月饼,她和莎丽做了一堆式样,一惯什么都不挑的虹猫变着法儿要福寿纹的饼子,连吃了四五个。人散以后,她问为什么偏爱吃这个。
他答:“我爹爹是个男人,做不来别的花纹,只会给我做这个。”言毕,指着天上的月亮,夜风从他们的耳边轻飘飘吹过,“我挑食得很,多放一点糖觉得腻,不吃;少放一点糖觉得不甜,也不吃。我爹爹宠我,前前后后做了几十个,我才肯吃。不过后来懂事了,知道这样不对。”
其后魔教卷土重来,热孝中的少年忍了眼泪,杀出一条血路。再之后,风霜多少年。鼠族、天狼门、光明剑……一桩桩麻烦像巨浪一样砸来,除开迎头拔剑以外也别无他法。
现在他终于可以短暂休息,做一只在太阳底下,摊在草坪上懒洋洋晒太阳的猫。
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
此刻,蓝兔从回忆折返,看着吃完鲤鱼,睡在地上,两只爪子不住抚摸小肚子的橘猫,一股温柔怜惜从她胸腔里溢出来。
她疼着,她宠着,她惯着。
“明天再给你做。想吃就有。”
“喵~喵~喵~”
秋去冬来,除夕到了。蓝兔起了大早,见天有飞雪,特意缝了厚厚褥子,垫在虹猫的猫窝里,又怕他冷,找来厚罩子,把整个窝包住。
一年最喜庆的节日,蓝兔忙着和宫里姐妹过年,白天无暇理他。橘猫懒洋洋地在窝里睡觉,不想出去,外面冷死了啦。
到了晚上,她才端来一碗汤圆和一碗饺子。
“喵呜……”橘猫闻到香味,从窝里探出头,立刻围到她身边撒娇。
“对不起,白天忙不过来,但是今天整个晚上,一定陪你。”少女的眸光被夜空绽放的烟花染得满是烟火缱绻意味,“快点儿吃,我特意把厨房放了铜钱的饺子偷来了,她们都没吃着,就留给你啦。”
“喵~”虹猫并不着急吃东西,粉红色的肉垫亮出来,指指屋顶,琉璃瓦接天泄下来的月色,溶溶似有水流。
“你要上去吃?”
“喵喵~”
蓝衣少女端着碗,抱着猫,翩然飞去屋顶。一人一猫,两只碗,吃得不亦乐乎。
砰,又一蓬烟花炸开。整个世界五光十色。她抱自己的心上人在怀,唇齿间是汤圆的甜腻,只觉圆满安宁。
“爆竹声中一岁除……”
“喵喵喵喵喵喵喵。”虹猫想接她的话,出嘴却连喵五声,饶是轻功绝世,蓝兔也险些摔下房顶。
“哈哈哈……你想说春风送暖入屠苏吗……”
橘猫生气了,扬起头不理她,大口大口吃着肉馅饺子,突然,它听见咯噔一下——张嘴,一截碎牙噼啪掉下。
“喵呜呜呜!”
蓝兔来看,笑道:“你吃到铜钱啦,新的一年一定会交好运的。”那枚铜钱躺在她的手心,橘猫的眼睛弯起来,像是也笑了,肥胖的爪子自然而然地搭在她的手上。
看完烟火,撸完橘猫,她也要睡觉了。蓝兔把他放在被她包得严严实实的窝里,吻了吻他的胖脸:“新年快乐,晚安好梦。我等你。”
这一觉睡得却并不安稳。外头的烟花彻夜不绝,像是要发泄一年未喊出来的欢喜。到了半夜,蓝兔觉得冷,心里记挂虹猫,推门,门前一只冻得瑟瑟发抖的猫儿。
外头积了厚厚的雪,天空还在不断洒落柳絮。
蓝兔心头发酸:“你是不是太冷了,想来找我,但是又怕吵我睡觉,所以没挠门?”
“喵……喵……”橘猫抱住她的腿,看起来委屈极了。蓝兔关了门,把傻乎乎的虹猫抱到床边,加了厚被子,让它拱进去窝好。再吹灭蜡烛,自己上床。
虹猫待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身旁是倾慕多年的女子,旧日里的纷争喧嚣离他都极远极远,他舒服得什么都不再想,找了个习惯的姿势,沉沉睡去,一会儿就进入草长莺飞的梦乡。
新的一年,你也在我身边。
下
老人说,江湖上的风,永远不会停止。当春天第一股风来到玉蟾宫,虹猫还没来得及享受成为长虹剑主以来第一个慵懒恣意的春天,蓝兔就必须离开他,配上冰魄剑,去烟水渺茫的江南办事。
“喵!”
“喵!”
“喵!”
虹猫烦躁地连叫三声,想要蓝兔带他一起。
蓝兔正在勒紧绑腿,闻言戳了戳它的肚子:“带一只猫去打架么,本宫主要不要面子了?”
“呜——呜呜——”橘猫趴在她的肩膀上,不舍得。不过他明白,他确实帮不了忙,去了的话只会添乱。
曾几何时,他是一剑斩风劈雪的七剑之首,不仅能保护苍生,也能在刀光剑影里护住那蓝色的倩影。
他不在,她当然依旧英姿飒爽;然而,他就是担心。这么多年了,两个人一起并肩作战,长虹冰魄,少了谁都不成的。
或许世界上真有心有灵犀这件事,蓝兔撸着它肥厚的颈肉,低声说:“我晓得,你担心我,我把长虹剑带去,它替你保护我好不好?”
他只好点头。
“而且,也就一个月,等我回来你不就恢复人形了。”蓝兔吻了吻他的额头,将它放在地上,背起行囊,将冰魄长虹两把剑绑在一起,顶着灿烂的阳光,出了玉蟾宫,一人双剑,向东而行。
春风和她的话一起飘来:“你要乖乖地等我回来哦。”
“喵。”
蓝兔去了半个月,没回来。虹猫日日夜夜睡不好,枕头上还残余她的气息,因而他尚能得两三个时辰的好眠。
终于,小七带着信笺回来了,说是对家棘手,武功厉害,她一时艰难,等闲回不来。
“哎呀,我们要不要去帮帮忙?”疏影念完信,急得半死。
“我们的武功远不如宫主,唉,要是虹猫少侠在就好了,可惜宫主说他出了远门,不晓得什么时候才回来。”小宫女上阳叹气。
“喵!!!”
一声尖锐的猫叫。疏影见着宫主心爱的橘猫,大呼:“小猫小猫,你怎么瘦成这样,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喵!!!”
橘猫咬着她的裙摆,使出全部的力气,往后院的马车拉去。
浙江余杭,向称秀丽,有十里荷花,映日朵朵红。是日巧逢连天雨,湿气润衣。雨中赏莲,该别有风致。
然而眼前比莲花还要清丽的蓝衣少女无暇看花。
蓝兔在净慈寺外遇到伏击,对方十名好手,将她团团围住,唯一值得松一松气的,不过池塘半亩荷香。
她的冰魄剑出得又快又急,直向敌人刺去,隐隐有冰雪凝于剑身之上。在重重围战中,蓝兔剑势毫无匠气,任谁也猜不透她的后招。寻常江湖女流,力道不足,总巧劲儿取胜,讲究快准狠三字,但这冰魄剑主果然不是寻常女子,但见她出剑飘忽,意态绵绵,眸光灼灼,似九天之上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女。
一阵打斗下来,十人之中伤二人。蓝兔也不轻松,中了两处剑,血流如注。未给她喘息之机,敌手又抓紧攻来。蓝兔心知不好,只心里挂念虹猫,怕此来无回。
这生死存亡之际,便听一声“住手!”蓝兔听得是虹猫的声音,心中大喜,出招一慢,那敌人看准时机,狠厉攻来,蓝兔负伤,从半空中跌落。
电光火石之间,一袭白衣接住了她,和从前无数次一样。
“你歇着,我来。”
蓝兔点头,将长虹剑递与他,染血的唇边漾起自豪的笑意。
她的少年回来了。
“铮”然一声,长虹出鞘!
一片雨影蝉鸣中,少年剑快如闪电,直似虹飞电掣。长虹剑是至刚至阳的,剑气恣意若天来之水,对手只觉他比从天空归巢的雨燕还快,招式精妙绝伦。观战的便暗暗记下他的套路,以图压制。
一套长虹剑法使下来,五名好手尽数倒地。剩下五名彼此相望,持剑迎上。先前记下招式的人满以为能占先机,哪知那少年自负,虽不变招,剑意却由刚变散,如唐人言“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很多次他行剑甚险,分明就要撞上银亮的刀尖,下一刻,身子却一折,似擦水蜻蜓。敌人顺着那点涟漪追去,伴随一声清喝,那少年足尖点水,一剑斩来!
又是二人落地。
雨声沥沥,先前倒下的几人复又站起,远施暗器,一瀑暴雨梨花将要绽落于白衣之上,但见他左飘右闪,虽躲不起密密雨丝,却不让梨雨沾衣。
一击不成,挥刀又上。
却听那少年淡淡笑道:“欺负我没有暗器?”说着踩在水里,飙起好大一股水花,而他竖直了剑,捏住剑尖一弯,竟然以剑为弓,以水为弹,手指一放,万点珠来!不仅打倒了人,还打得几多荷叶噼啪作响,数片莲瓣簌簌而落。
这时他们才瞧见少年臂上的血水一线,流入水塘中,他一眼没看倒地的敌手,也不以伤势为意,只说道:“这下是留得残荷听雨声了。”然后抱起盈盈而笑的少女,离开了这里。
那少女倚在他怀里,说道:“我给你这招起个名字,叫做长虹碎雨打新荷。”
“所以你用爪子在地上写‘我是虹猫’,上阳她们两个就信你,然后驱车把你送来江南了?”
虹猫一边给她上药一边点头:“是啊,她们信了,因为我还……”说到这里,停住了。
“你还怎么了?”
“没什么,兴许你们玉蟾宫的姑娘都特别天真可爱呢。”虹猫心想,他是永远也不会告诉她,猫形的他是如何用满是赘肉的肥胖身子,以爪为剑,施展长虹剑招的。
“……她们现在人呢?”
“我说此地险恶不宜久留,让她们放下我就赶紧回去。”
“……”
虹猫看着她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忽的低声道:“蓝兔,我很害怕。我不怕别的,我怕分离,有你,我才觉着心口始终是热的。”他过去的一个月,总做噩梦,梦见蓝兔遇害,每每午夜惊醒。刀枪剑戟都见识过了,他知道她不是弱质女流,本不需要他时时庇护,就可自有一片天地、一番风骨,冰魄所到之处,皆是她风华所绽之所。
然而,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总觉得她需要保护,需要疼爱。她是冰魄剑主,是玉蟾宫主,也是他恨不得倾尽一生呵护的小姑娘。
有她在的时候,他的世界才有家。一起走在冬天的山里,寒风也暖和一些。她笑起来,像太阳,会照进他心里。
只要长虹出鞘,冰魄必然相随。腥风血雨处,荒腔走板时,幸有蓝衣为伴,方可在千万劫难后见清明。
那是他的姑娘。
返程时候,已是夏日。虹蓝二人行至天子山下,山路崎岖,衬出山顶蟾宫愈发威严。
蓝兔心怀舒畅,忽记起往日上山,虹猫总躲懒,窝在她肩头喵喵叫,拒绝用肥胖的爪子一步步踩上去。
她敲敲虹猫的额头,做完才想起他现在已经不是猫了,“我也想变成一只小兔子,窝在你肩膀上,你把我带上去。”
虹猫看了看只比他矮半个头的少女,想象了一下把她放自己肩头的情形,拼命摇头。
“切,我自己走。”
她刚说完,他就蹲下来。
“是啊,没办法窝我肩膀上,但可以窝在我背上啊,今天我背你上天子山好不好?”
蓝兔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喜悦。她轻轻地伏在他背上,唱着歌儿,霞光映红两个人年轻的脸。
路的尽头,是她的家。
到了玉蟾宫,还没洗漱,虹猫急忙跑去他以前的房间。
“……你不洗洗吗?”
蓝兔不懂他要做什么,回房沐浴更衣,那少年方折返。
夏日的阳光灿烂到极点,他长有厚厚茧子的手上躺着一根玉簪,是碧血真情七叶花的式样。
“这是?”
少年笑笑说:“原本半年前就要拿来作聘礼求亲的。”
迟来半年的求亲。
蓝兔登时明白他要做什么,心跳如擂鼓。
“但是现在我不打算用它作聘礼了。”他将玉簪插入她乌黑的发间,而后,目光敞亮,正正看着她的眼眸,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真挚:“长虹剑主虹猫,求娶冰魄剑主蓝兔,愿以一生为聘。”
无论什么珍宝,都不及他爱她心意。所以,以身为聘,以他倾注了半生心血的长虹为聘。将用一生与她相濡以沫,恩爱不疑。
蓝兔眼底有星星,有泪光,她用力抱紧他,吻上他的面颊:“虹猫,你经历那么多事情,始终淡泊良善,从未辜负手里的剑,如果白猫前辈地下有知,当以你为傲。”
“其实,我从宫门口把你捡回来,就喜欢上你啦,虽然那时候你遍体鳞伤、狼狈不堪,但我冥冥中觉得,这就是我的盖世英雄。”
“虹猫,遇上你,是我三生有幸。”
“我要嫁给你。”
行过数年荆棘,跨过万里烽烟,此后金风玉露,一生无悔。
完。
小剧场一:
日后成亲洞房,虹猫羞涩极了,不敢脱衣。
宫主大人抱着胳膊,语气不屑:“有什么好羞的,你当猫那会儿,我给你洗澡,哪里没看过,哪里没摸过?”
“……”
小剧场二:
莎丽同蓝兔交流:“你是叫他夫君、相公还是虹猫?”
蓝兔:“……好像就叫虹猫诶。”
莎丽半信半疑:“没点软和亲密的叫法吗?”
虹猫走过来,搭腔:“她有时候叫我哥哥。”
莎丽:?你俩不是差不多大吗?
蓝兔脑子里想起许多夜的片段。
“别听他瞎说!我想起来我怎么叫他啦”
“我叫他喵喵。”
“你也知道,他有段时间变成一只猫了。”
小剧场三养宠热:
虹猫没想到,他变成橘猫的事情不胫而走。
很快大奔来求问:“虹猫啊,你抓的那群异域歹人还有余孽不?”
“?”
虹猫禁不住催磨,告诉了大奔具体位置。考虑到他是个大嘴巴,这就等同于全江湖都知道了。
虹猫陪着蓝兔养胎一月,胎儿坐稳后下山。
“小蓝你看,卧槽那不是嵩山派冷掌门吗,他怎么牵着一头大象?”
“……小鹿怎么在逗猴子?”
正在这时,一只松鼠坐在一头白熊身上,神气活现地走来。
虹蓝一起说:“你们真会玩……”
再往前走,是一家新开的铺子——专卖变动物的药,药效三天,生意爆满。
居然以这种方式改邪归正了吗?
虹猫正在出神,却见自家娘子上去,掏出银子,买了一包。
“?”
她大着肚子,笑吟吟牵住他的手:“你懂得,小猫。”然后把药灌进了他的嘴里。
……
“喵。”
不成想,一头小老虎跑了过来。
“嗷呜——”
“喵—!”虹猫全身的毛竖直。
卧槽,怎么黑小虎也去买来吃了?虽然都是猫科动物,但他打不过他啊!
小老虎堆在蓝衣姑娘身边:“嗷呜——”
吸什么橘猫嘛,大猫不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