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之看着眼前的人嘴巴张张合合着,不经意笑起来时,嘴角上扬处便漾出两个深酿的酒窝。她想,那年她色心未起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喜欢上他的?
后来她明白了,有些喜欢,明明就是看对眼。其实,你早已在心里偷偷替他添上了附加分,是不是?她就是喜欢他为数不多的笑容里面,不太符合本性的,带着阳光气息的酒窝。
可他毕竟不常笑。
所以,眼前的人此刻对着她笑得如此直接而惬意,让她不自觉恍惚起来。那是很久以前了吧?夕阳藏进海里后,他朝着她喊“回家了”那句话时,也是这幅表情。那模样,真的是不容置疑的快乐。
“乔之…”一只大手在她眼前挥了一下…两下…
乔之终于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语气因着不确定而变得有些软弱:“辛…召南?”
他用手揉了揉乔之的头,笑得更加轻快。连他自己,都觉得很久没有那么开心过了。
“好久不见。”他郑重地说。
乔之觉得他真的长大了,连手也大了许多,原本圆润的手掌,如今连指节也变得细长瘦削,却莫名地…让人有种安全感。
他不是男孩,也不是少年了,他开始像个男人。
乔之心中千回百转,对着那一句“好久不见”,不知如何接上。有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嘴太笨,该说的话总是表达不出来。
就像现在。她明明,有很多事情想问他的。
“给我你的手机号码吧。”辛召南说。
“啊?哦…嗯。”乔之连忙拿出手机,却因为手抖,不小心摔到了地上。于是,爆屏了。
乔之后回到寝室,反复地回想,觉得自己掉链子的本事,也真是无敌了。
好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辛召南弯下腰把手机捡起来,端详了一下,然后颇是专业地说:“还好地板是丙纶布,屏幕应该没事,只是边角的膜碎了。以后别用这种高清膜了,现在新出了钢化膜,虽然…质量也参差不齐。”
说罢,又补了一句:“你自己会贴膜吗?”
“会…吗?好像贴得不好。”乔之觉得自己这个回答还是蛮机智的。
“那等下次我帮你贴吧。”辛召南有些了然地笑着。
“好啊。”乔之心里像被风温柔的吹过,清凉而舒爽。
但是,那个“下次”好像有点远,远到猝不及防。
乔之觉得自己每个星期就是指着那节公开课活的。她开始变得焦躁不安,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就连健身的疲惫日子,都没办法让她安稳地度过想念他的夜晚。抓着手机的手,也始终没有将电话播出去。
万一他很忙呢?万一他只是说说而已呢?万一他有女朋友呢?他已经连着两个星期没来上公选课了,万一挂科了呢?
她大概替他想了一万个万一吧。所以,那段日子,除了想念就是失落。
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吗?他们两人之间的线,又细又脆,是她呵护备至,也是她,被牵着走了一段路。
乔之习惯了等待之后,也就渐渐平静下来了。她想,如果他再次出现,她大概可以像模像样地跟他侃侃而谈了。
期末前一个多月,学姐约了乔之吃饭。不巧那天狂风四起,她们到达餐厅时,云层已经结得很厚了。那些云,大块大块地贴在天上,把整个天地都封住了,凡间因此更加闷热难耐。
乔之隔着落地窗望向马路,她瞧见地上的人们正在赶路。不用抬头,就知道天已经黑得不像样了。餐厅于是开起了橘黄色的灯,老式爵士乐在此刻让人异常的平静。乔之在心里默默祈祷着,愿那些赶路的人归家后,再凭它风雨交加吧。
虽然她此刻是坐在一个蛮有情调的餐厅里。
对座的学姐说的,无非是关于社团竞选的事。她觉得乔之各方面都不错,很适合接她的班。如果这次可以竞选到助手,那么下一年就是乔之接她的位子了。今天这一番谈话,就是为了让什么都不上心的乔之燃起一番事业心。
乔之对着点了一桌的菜,有些提不起兴致。于是手上的筷子偶尔拿起来,转了一圈,没有目标但是出于礼貌地夹一块儿,放进口中无味地咀嚼着。反而是点的果汁比较合她的胃口。
神奇的是,吃完饭,天却不像预期般大雨滂沱。乔之靠在座位上,后面那一桌的两个女生,一直在八卦地聊着另一个女生的坏话。乔之悉数听清了,脑中想着那些话。
学姐接到一个电话,说是朋友也在这边吃饭,她得过去见个面,便留下乔之一人等候。
刚好,乔之也有事要解决。学姐离席后,她便站起身,朝后桌走去。
乔之用赤裸裸的眼神盯着那两个女生。左边那位看起来白白净净、柔柔弱弱的,想必娇生惯养。右边那位女生,瞧着便是一副牙尖嘴利的愤俗相。乔之深吸一口气,用有些低沉的语气质问道:“你们是富贵人家出生,很了不起?大夏天背了一个C家五年前秋冬款的包,觉得很搭?”
左边的女生刚想反驳,乔之不留余地地接着反问:“白妮是来自S省一个小地方,那又如何?人的高级如果是靠金钱堆砌起来的,想必你还差得远。他男朋友有钱她就得带着他去高级西餐厅?去小餐馆就low了?买一个GUCCI 新款包就是被包养?难怪穆溱看不上你们这一流的。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一朋友家在黄埔区还有住着玩儿的别墅呢,她请客吃饭也团购啊,你怎么说?”
右边的女生见乔之说话过分了,吸了一口气准备回击,却被左边的女生按下了。
接着她又温温柔柔地开口说:“你就是白妮的舍友吧?”
乔之觉得自己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便挺直腰板点头道是。
那个女生却噗嗤一声笑了,讽刺地说:“我要是你,就不跟白妮走那么近。对比太大,磕碜人。”
乔之听了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反驳。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乔之,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到处都找不着你。下次不许乱跑了。”那声音是十足十的爽朗清新,甚至让原本带有责备性的语气也带上了深刻的宠溺。
乔之知道是谁。
他又走到她身边,一把牵起她的手,对着前面两个女生说道:“不好意思,我女朋友不肯好好吃饭,我现在得带她回去了。”他的语气充满了绅士风度,乔之抬头,却看到他眼里隐藏不住的冷淡意味。
说罢,他便牵着她走了。
乔之走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抬眼看着他。如今他已经比她高出了一个头,从前的板寸头变成了偏分,却依旧的英俊利落。他似乎变了许多,但也似乎没有改变。
他牵着乔之走进包厢的时候,里面的一群人都起哄了。
“哟,这一会儿功夫,连家属都带来了。”
说话的人是辛召南的学长。大伙儿一听,起哄得更厉害了。
乔之不自觉地看向辛召南。他才刚救她于水深火热中,她其实不应该期待更多的。但她还是期待了。
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想,其实很庆幸,辛召南那个时候没有看向她。他要是看向她,便明白了一切。她害怕他一眼便看清了她的全部心意,那是多么沉重的负担。但她内心又隐隐地希望他多多少少知道她的一点心意,好让这个故事有个后续。
她还记得对于那个笑话,辛召南没有表态,可是握住她的手却不自觉地松开了。
学期即将结束的时候,辛召南出现在乔之生活中的频率倒是高了起来。同时也有很多人把他们当成了一对。但是乔之并没有因此高兴起来。
当然,她跟辛召南的关系也不是没有进展。
她想约辛召南一起吃晚餐。
可是他总是很忙,忙着申请项目,忙着处理部门的事情,忙着拒绝女生们的告白…
到了期末考试的时候,他才终于闲了下来。
乔之笑着问他:“大忙人最近是否有空?可否赏脸同我一块儿吃个饭?”
她努力地想要以小时候的情分,来拉进俩人之间的距离,于是语气也刻意亲昵些。
辛召南刚要开口,乔之又抢先一步,有些娇嗔地说:“你总要吃饭吧?”
她是有多害怕被他拒绝?甚至从电影里学了这句台词,对着空气反复练习多次,就是为了说出口时可以自然可爱、不容拒绝一些。
辛召南被乔之的憨态逗乐了,说道:“你又知道我会拒绝你?”
这句话太过于模棱两可,让乔之吃不透在她说出“你总要吃饭吧?”之前,他到底是决定答应她还是拒绝她?
但无论如何,两个人约好考完试那天一起吃个饭。
从约定那天开始,乔之就忙活着买新衣服,新鞋子,跟白妮一起研究如何化一个直男看不出但是非常撩人的妆容。
乔之每天傻呵呵地拿着手机数日子,越数越兴奋。白妮看着这孩子直冒傻气,觉得可爱极了。
期末考最后一科是应用文,乔之几乎是以飞一般的速度做完的。应用文这科是出了名的难考,难考到连补考都不给。因此,乔之是在全班同学难以置信的目光下走出教室的。那时候大伙儿的心里估计在想,这姑娘还真是不怕死。
回到寝室,乔之便开始捯饬自己。在确保衣服熨得平整洁净,妆容服帖自然,衣服鞋子包包搭配满分,身体没有一丝赘肉之后,乔之便踏上了约会的道路。
约会的时间是傍晚六点。乔之拿出手机看了看,才四点,有些早了,外面又十分炎热,她怕精心化的妆花了,便随便走进了附近的一间商场。
乔之想着买支口红送给白妮,报答她最近陪她一起折腾的心意。在柜姐的三寸不烂之舌下,乔之又给妈妈和自己各买了一支。然后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提着口红去约会似乎不太好,便叫同城速递送了回去。
乔之又看了看时间,也才五点。此刻她已经有些心浮气躁了。她走到一楼大厅前,望着外面即将退去的炎热,想着这会儿坐公车过去,时间应该刚刚好了,于是便径直朝着公车站走去。
上了公车后,乔之选了最后一个靠边的座位坐下,又开始百无聊赖地等着开车。对面的公车一辆接着一辆地开过,这个点已经挤满了归家的人。
对面15路的公车停站了,下了一大群人,车子渐渐空了。前往下一站的人们似乎都吐了一口气,找了个座位坐下。乔之的眼睛游离在车上,却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她喜欢的男孩,正跟他高中时期的女朋友坐在一起。女生扭着头看向窗外,鼻子红红的,像是要哭的样子。男孩低着头,有些无奈和悔恨。
乔之从车上下来,站在马路对面看着他们。
他伸出手,拍了拍女生的后背,女生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地落了下来。他急得从背包里拿出了纸巾递给她,她却始终不愿意接过。他无奈,只好替她擦眼泪。
然后,车子启动,扬长而去。
乔之从来没有看过辛召南着急的样子。她甚至觉得,他除了面无表情就是偶尔露出来的笑容。可是此刻他在替她着急,无奈和悔恨……
乔之强忍着泪水,抬了抬头。她所受过的家教告诉她,再怎么狼狈,也不能在公共场合出洋相。她抬手拦住一辆的士,上了车,才敢放声大哭。
S市的司机想必对这样的女孩已经司空见惯了,也不出声安慰或借机教育,只是安安静静开到目的地,最后说一声“姑娘,你长得这么好看,不怕的。”便也算尽了良心的责。
回到寝室时,苏佳佳和苏婷婷早已考完试回了家,只剩白妮一个人。
白妮正把玩着乔之送的口红,被她提早回来吓了一跳。
乔之一进屋便趴在床上哭了起来。她哭得像个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小孩,有些歇斯底里,有些无能为力。
她真的很喜欢辛召南,喜欢到满分八十她也想给他一百,喜欢到盲目不能自己。
她从来没有想过,能在J大遇到他。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像刮彩票刮到了一个他,是老天给的福气,是后天努力了也得不到的福气呀!她还傻气地以为,这是缘分的象征。
她真的真的很想揪住辛召南的衣领,告诉他:你知道吗?我值得的。我值得你等我,从我们认识的那一刻开始。你别看我不怎么样,可我真的,也被很优秀的人喜欢过的。我真的…值得被你喜欢的啊!
那天夜里,白妮打了一通电话给辛召南,将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却被辛召南的回复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