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想回家……想看看咱的孩子。”
要是以前,马林绝对受不了阿秋的唠叨。但他这一回心软了。阿秋躺在简陋的床上,说话声音越来越弱,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出门打工五年,马林两口子相依为命,一个在建筑工地做泥浆匠,一个在服装厂上班。两人攒的钱寄回老家,交给爹娘管理,两个孩子上学得花不少钱。
五年没有回过家,也没有见到过孩子,孩子们的样子越来越模糊。
“我把你送回家,咱们一家团圆团圆。”
马林知道,再也不能耽搁时间。人这一辈子,能有多少个明天?为阿秋实现最后的愿望,是他最大的心愿。
北风凛凛,刀片似得往脖子里钻。马林半夜起床找工友帮忙。他在一起干活的工友,大部分出自老家,见了面都是老乡老乡地叫。
地方倒不远,他们本来住在一条路上。路两边稀稀拉拉地坐落着几十个简易房子,齐刷刷的蓝色尤为显眼。夜里十点多,这里就已经变成安静梦乡。人们结束一天的劳动,回到屋里抱头就睡。
“大张在吗?”马林敲了一会儿门,才听见里面的回应。
大张是工头,也是这一帮伙计们的枢纽。当初来这里打工,就是大张牵线搭桥,大家才有一口饭吃。“帮个忙吧,我媳妇生病了,能不能找个出租车把我送回家?”
门没有开,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大半夜的去哪找啊?再说出租车不拉病人,我看你媳妇儿也没几天啦,没人会帮你。要不你去马路南边十字路口拦一个?”
马林只好默默地走开。他的喊叫惊醒了工友老梁养的大狼狗。那狗儿就栓在棚屋门口,正冲出破砖头搭建的狗窝,汪汪叫着要吃人。
这时灯亮了,老梁把门打开一条缝,问马林你是不是神经病,大半夜的在这弄啥哩。
“帮帮我吧,找个出租车把我媳妇送回家。”马林凹陷的眼睛里流露出哀求的神色,他知道老梁虽然凶但是个好人。透过门缝,他看见老梁穿着秋裤,正冷飕飕地打哆嗦。
没一会儿,老梁穿着军大衣趟进风里,拍着马林的肩膀说,“走,我去叫俩人。”随后,小李、小宋也跟上了队伍。他们一行四人向南走到十字路口,看看有没有路过的面包车。夜里尤其是冬天的夜里,打车难得要命。况且,四个人站在马路边上,哪里有人敢停车。
等了半个小时,终于等来一辆面包车。
“去哪?”
“范城。”
“那么远?”司机伸出三根手指头。
“好,三百就三百。”老梁望了马林一眼。
棚屋里,四个男人将女人连被子一起搬到面包车上。
“还有病人?”司机瞪着眼。
“师傅帮帮忙,就三百里远,送到家我们感激你。”马林哀求道。
司机伸出五根手指。
“师傅,你怎么欺负老实人?说好的三百,怎么变成了五百?”老梁怒吼道。“工人们挣个钱不容易!”
“我挣钱容易?大半夜的不是还在拉客?”司机吐了口唾沫,一副没我你们就办不成事的样子。
“好,五百就五百,你得把我们送到家!三百里路程几个小时就到家了。”马林虽然心有不甘,但为了媳妇儿也豁出去了。
雪不知不觉下了起来,平常熟悉的工友们一个一个起了床,你一百我五十的给马林捐钱。他们也知道,马林两口子从不留太多钱,一发工资马上就寄回家,只留下五百块钱的生活费。
马林拒绝了工友们的好意。“我马林感谢大家,这些钱我不要。在外打工都不容易,你们的钱你们拿回去吧。前天发工资,我手里还有一些钱。”他只把一些水果收下。
最后看了一眼工友们,包工头没来,马林觉得也不用请假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2
面包车上离开了工地,司机便没完没了地唠叨,“老子拉了这么多人,头一回拉半死不活的人。奶奶的,才五百块钱,汽油费都不够,要不是看你们人多势众,老子才不管你。”
马林眼睛里爬上几条血丝,“师傅,你帮我这一回,我一辈子都感激你。真是谢谢你。”
“谢我?你拿什么谢我?我容易嘛我!”司机咆哮道。
“那你说咋办?”
“再加二百块钱!”司机斩钉截铁地说。
马林半天没吭声。出租车忽然停了下来不走了。马林伸头望了望,到了高速公路收费站。“师傅,怎么不走了?”
“走?往哪走?”司机撸起袖子,露出健壮的肌肉。
“去范城啊!”马林急了。
“你装傻是不是?先把七百块钱给我,我马上就上高速。”司机撒开方向盘,吹起了口哨。
“好!”马林咽了这口气。他打开用塑料袋包着的布钱包,对着窗户发出的亮光,点了七张递给司机。
“这就对了嘛!”司机高兴地说,“我很好说话嘛,你看,这就上高速!”
雪花撞击着玻璃,面包车在平坦大道上飞速行驶。路面上慢慢积累起来一层薄薄的冰,但在车轮的滚滚碾压之下,全都化作了水汽。
马林握住媳妇阿秋的手,只觉得冷如冰块。“媳妇,你咋样?你可要挺住,咱们还要回家团圆,看看咱的孩子。你知道吗,我最近梦见大柳儿长高啦,快到我胸口一样高。小椿儿也是,学习成绩好着呐,每回考试都是第一名。”
阿秋似乎听见了马林的话,也高兴地咳嗽了两下。待马林趴在她耳朵边上听时,又听不到她说的话。
几天下来,马林没有睡过觉,在面包车暖洋洋的气氛下,两只眼皮直打架,像吸铁石一样合上了。
忽然,疾驶的面包车轮子一滑,整个车子就要撞向护栏,司机马上转动方向盘,把速度放慢,校正了方向,算是逃过一劫。
“靠!早知道老子就不拉了,晦气,真是晦气!小命差点儿没了!”司机骂道。
马林头上撞到前面桌椅,百会附近火辣辣地疼。“天气不好就开慢点儿吧。师傅消消气。”
“靠,还不是因为你们。挣这么点钱容易吗!”司机牢骚满腹,忽然听见广播里说前面高速路段可能要封闭,又喋喋不休,“老子不干了!”
说不干就不干,还没有到服务区,面包车便刺啦一声刹住,停在了高速公路边上。
司机跳下车,骂骂咧咧地拉开车门,把马林拽下来。“小子,你给我下来!真他妈晦气!早知道就不拉你们!”
马林急了眼,便喝道:“你这人得讲信用你,车费都付给你了,你还想怎样?”
那人站直了有一米七八的样子,两眼一横,眉毛拧着,铁打的拳头便打过去。马林当即痛苦叫着倒地。
遇到了冷飕飕空气,阿秋禁不住咳嗽起来。司机将棉被和人拖下车,又把马林踹一脚,开着车绝尘而去。
“啊——”
马林趴在阿秋身上痛哭,“我没用!我真没用!”
许久,望着飘扬的雪花,眼神里充满了坚毅。“即使再难,也要回家一起回家过年。”
3
凌晨四点钟左右,天地白茫茫,成排的大杨树戴上了白色帽子,一直绵远向远方。高速公路因为雨雪天气封闭,这个点儿看不到一辆车路过,空荡荡的像人群散尽的菜市场。
天地间,一人踽踽而行,他弯下腰身子佝偻着尽量前倾,后背上驮着自家的女人。每走一步路,地上的冰层就擦擦地碎裂,留下一个个脚印。
哈气成冰。马林活似拉磨的叫驴,永远不知疲倦地前行。他要把媳妇带回家,一定要让孩子们见到娘,也要让媳妇看到孩子们。人生苦短,没有太多的明天。
走到天亮时,服务区就在眼前,马林两条腿已经像冰棍,没有多少力气了。他一步一步挪到大厅门口,这才发现原来服务区也关了门。
马林一阵苦恼,老天爷就这么折磨人?下雪天想找个休息的地方也没有。要是待的时间太长,阿秋说不定真的撑不到家,那才真是悲剧。
他两手僵硬,一边搓手一边打开工友们送的水果。别管凉不凉,好歹能充饥,以免自己先撑不住。问了问媳妇的状况,阿秋还是紧闭双眼不说话,只会哼哼。
苹果带着冰滚进了肚里,马林一阵阵发抖,上牙和下牙咯咯响。停了一会儿,他也不敢多歇,一停下来就不再想走路。
阿秋裹着棉被,静静地趴在男人的后背上,一条粗绳将两人捆绑在一起。马林生怕自己累了手滑,万一再把媳妇再摔一跤就更倒霉。
再次启程,马林稍稍恢复了体力,但要一直面对下雪刮风天气还不行。视线只有不到十米远,再远处的景物全部白茫茫浑然一体,分不出哪是哪来。
好歹认识几个字,尚能分辨路途远近。他估摸着还有百里之遥,总不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否则迟早会冻死、饿死。
顺着台阶走下了高速公路,来到漫无边际的田地里。依稀看见麦苗长了半寸高,顶上覆盖一层白色棉被,待到来年开春,又是一片绿油油景致。他没空欣赏美景,只想赶快找到一户农家歇歇。
人像蚂蚁一样爬行在白色世界,树上、地上、墙头上,尽是银装素裹。远远一座村落在天际,片片雪花肆意向下翻腾,狂风如暴雨般猛烈。
他自己没有发现,蜗牛般的速度前行,像是白绢上的黑色污点,擦也擦不掉。
等到他爬进村庄,整个村子的狗疯叫起来,一起排斥这个外地人。
“老乡,开开门让我们暖和暖和吧!”
他把自己的拳头当做铁锤用,拼命捶打每一个大铁门。
直到有人肯打开一条门缝,愿意让他歇一会儿。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手拿着木棍,一手抓着钥匙。
“我给钱,让我们歇歇,吃顿饭吧!”马林向男主人央求。
“先付钱,再住进来。我这不是旅店,只是可怜你们两口子才让你们进来。”
马林把媳妇放到门口,自己去怀里掏钱。在怀里摸了三四遍,他不禁脸色大变,“我的钱!我的钱丢到了面包车上!大哥,求你让我们暖和暖和吧!”
哐当一声,大铁门挤碎了雪花,冷冰冰地看着马林。
马林捂住脸,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4
男人的哭声湮没在犬吠里。
马林重新背上女人,决定穿过村子挨家挨户敲门,总会有好心人打开方便之门。他相信世上还是好人多。
“阿秋,你放心,我一定把你送到家,咱们一家团圆。一家子坐在一个桌子旁边吃饭……”
到了这份上,他不怕挨骂,甚至也不怕村民们的驱赶。村子中央的大街上,只有他一个人影在动,在信念的支撑下寻找出路。
出了村子仍旧没有人接纳他们。马林没有放弃,兴许下一个村子就能休息了。
一个破烂的茅草棚屋里,一盏昏黄的蜡烛点亮了整个夜空。马林抬眼看看,只见有个九旬老婆婆正在向自己招手。
热泪模糊了视线。
“感谢你,婆婆!”
马林把阿秋安放在床上,扑通一下跪地不起,咚咚地给老婆婆磕头。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够付出的感谢。
“孩子你快起来吧。”
老婆婆牙齿全部没了,说起话来模糊不清。她颤巍巍地将客人扶起来,给他倒了一碗热水。
马林先给阿秋喂了几口水,然后自己才喝,咕咚咕咚便喝了三碗。喝完,他又可怜巴巴看着老婆婆。
火焰如阳光般温暖,就像母亲的爱一样,让人感觉热流涌动。
锅台与睡床在一个屋。老婆婆掀开锅盖,添了三瓢水,抓了一把大米丢进去,再放上箅子和馒头,一碟咸菜。马林就靠着锅灶口,添柴火,煮饭。
十几分钟以后,草棚里弥漫着浓浓的米汤味道。马林觉得,世界上最美的食物也不过如此。
他一边给阿秋喂米汤,一边接受老婆婆的关怀。
“你们俩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老婆婆坐在床边,温柔地握住阿秋的手掌。
“我们打车回老家,没想到司机半路上把我们扔下来不管了。我的钱包也丢在了车上。我背着媳妇一路上走到了这里。幸亏婆婆好心救了阿秋。不然我们家都会死在野地里。我要把阿秋带回家,见见我们的孩子……”马林哀伤地说。
老婆婆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自己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嘟囔着讲自己的故事。
“二十年前,我得了腿疼病,六个儿子和儿媳妇都不要我,把我赶出家门。我一点儿也没有生气,人嘛,总得活着,想办法活着。后来我住进了大孙媳妇的家里,没过两年,孙媳妇发现我真的没钱,也把我赶出家门。我也没有生气,人老了,就没什么用了。我自己在这里盖了棚屋,种一点儿地,自己养活自己。虽然整天冷冷清清,但也没什么烦恼。烦恼的是,老天爷还没带我走。既然这样,那我就安生活下去。所以啊,再大的困难也总会过去,人得一直活着,哪怕有酸甜苦辣……”
马林在老婆婆的故事里进入梦乡,等到醒来时候,雄鸡喔喔喔地叫,东方已经大白。
他要把诺基亚手机送给老婆婆,可老婆婆坚持不要。“你拿着吧,我老了,用不着这东西。兴许对你还有用。”
重新踏上回家的路,浑身都有力量在爆发。回首看了一眼草屋所在的地方,但见白雪茫茫,不见了老婆婆和草屋的踪迹。
认准家乡的方向走,一路上惹来不少人的嘲笑,但他已经不在乎什么了,心里只有阿秋一个人。
算算行程,大概走了五十里路。太阳从东方升起,明亮而又刺眼。
马林走在融化的田间地头冰层上,一个愣神的功夫,连自己带媳妇一起滚进深沟当中。
5.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一路上走来,马林收了多少磨难,此刻,他侧躺在雪窝里哼哼。右腿小腿上疼痛难忍,艰难地扒开雪堆,清楚地看见血液染红了周围的白雪,像一朵燃烧的红霞。
“啊——”
马林痛吼着挣扎起来,怎奈右腿止不住颤抖,寒冷和疼痛快要把人撕裂。他攀住雪沟最上面的硬地,全身用劲儿向上攀爬,牙齿都快碎在嘴里。等到躺在冰雪覆盖的地面上,他已经没了力气,只剩下喘粗气的声音。
“阿秋,你还好吗?”
阿秋自然没有回应。马林把绳子解开,发现阿秋脸颊上的两行清泪,冻成了两根光滑的冰柱。他伸手抹去冰柱,低声安慰阿秋,“没事了,没事了,你看咱们不是又站起来了吗?”
再次捆好绳子,又开始前行。腿瘸了,用布简单包扎包扎就又上路。幸好从路边一颗枯死的杨树折断树枝当做拐杖,不然以后的路更加艰难。
只有几十里路就能到家。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要坚持,坚持到底就对了,一家人又可以一起过年。
他给自己定了目标,天黑前必须到家,必须见到爹娘和两个孩子。他浑身都在火辣辣地痛。但他看向前方的双眼,充满了坚定的神色,没有什么困难能够阻挡前行的步伐。
日头越来越高,地上的冰层融化开了,踩上去像滑冰。
马林咬着牙走了几个小时,打开手机一看,已经是中午时分,而午饭还没有着落。
田野一望茫茫无际,雪便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他眯起眼睛,隐隐约约看见一只瘸腿的野狗在追逐一个东西。那东西钻进了麦秸堆成的小山底下,野狗汪汪叫着扒麦秸,把头都伸进黑黑的洞穴里。
是野兔!
马林一瘸一拐走到麦秸垛,观察野兔洞穴的情况。俗话说狡兔三窟,肯定有其他的出口,马林找了一会儿果然找到另一个洞口。
他就守在洞口,在野狗疯狂的咆哮下,突然,一只黑影从洞里窜出来!他眼疾手快,身形猎豹一样向前扑,将兔子压在了身子下面。
野狗闻到了野兔气味,朝马林汪汪叫,那本该属于它的猎物。
马林大声驱赶野狗,一只手拎着兔子耳朵,一只手挥舞树枝吓唬那条狗。
要不是有匕首在手,否则他还不知道怎样处理野兔。先用匕首划开肚皮,掏出内脏扔给那条野狗,然后剥了皮也扔出去,就在雪地里抓把白雪洗兔子肉。
麦秸很快燃烧起来,滋滋地烤着树枝穿着的野味。马林和野狗看得流口水。
野狗趴在火堆旁边吃完了兔子皮和内脏,就垂涎火焰上的肉,露出两颗黄牙向男人示威。
“你也瘸啦!”
“我活得真像条狗!”
马林这样调侃自己的处境。肉烤了半熟便开始进餐,用匕首割掉生的地方喂狗,他自己啃前面熟肉。
正在享用午餐的时候,远远地听见男人粗暴的叫骂声,还有大狼狗汪汪叫的声音。
一眨眼功夫,只见一条国外斗牛犬吼地一下扑过来,在马林肚子上拼命撕咬。马林两只手去抵抗,都被咬得流血。兔肉也被他扔在了一边。野狗见状忙嗷呜一声扑过来,叼起烤兔肉就跑。哪知没跑到二十米远,斗牛犬狂咬过去,野狗丢了兔肉趴在地上哀鸣。
这时,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走过来,手里夹着一根雪茄。“奶奶的,谁让你烧我家的麦秸,你他妈不长眼不是?谁让你偷我家的野兔!”
说罢就是一顿踢。马林跪在地上求他,“大哥,我不知道是你家的麦秸,野兔是我从野狗嘴里抢的啊!我背着媳妇回家,这一路饿得不行了,求你把野兔给我吧!”
“死要饭的,求谁也不行!”
那男人吹了口哨,斗牛犬欢快地跑过来,三下五除二就把野兔吃得连渣子都不剩。“老领导的斗牛犬就是牛啊!”男人留下这句话,就踏着积雪扬长而去。
6
马林浑身在抖,每走一步路都会抖。从中午走到傍晚,终于到了范城县城。但他不敢进城,不敢见人,不敢去医院,不敢见警察。万一,是说万一,万一他们把阿秋拉到火葬场,那该怎么办?
可是他实在扛不住了。视线已经在模糊,大树的影儿,村庄的影儿,高楼的影儿,一齐迷茫了前路。
连月亮的影儿也出来,高高地悬挂天际,又圆又亮。
他什么都忍了,忍,走到现在已经太累了。两只脚一深一浅地走在雪地,没有了知觉,不知道哪一步没走好就会摔倒。
“要回家,一定要回家……”他鼓励自己。
绕开高楼,选择偏僻的小路,虽然不好走,但至少安全可靠。
他甚至不敢停歇,生怕歇一歇脚,自己就再也站不起来,再也回不了家。
然而,朦朦胧胧中,他听见警车声,看见三个穿警服的年轻小伙子跳下车,正向自己走来。
马林一个机灵,瞬间醒了大半,连忙掉头往后跑。
“别跑!站住!”
“我们有话问你!”
马林扑通一声向前趴,啃了一嘴冰块。他伸手摸摸后背,幸好阿秋还牢牢地睡在背上。
“你跑什么?”
“我问你马庄在哪?”
年轻小伙子追上来,将马林扶起开始盘问。马林一愣,随即跪在地上,“那是我家!求你们送我回家!”
7
又一场大雪降临,白茫茫的世界里,一座灰色的土丘在旷野上如此显眼。
马林蹲在地上拿纸钱烧。大柳儿和小椿儿哇哇地哭。
回家的时候,阿秋就已经断了气。好在她还是完整的她。好在他们还是一家团圆。过年的时候,桌子上还会摆上六双筷子。
诺基亚手机忽然响了。马林接通了电话,是工地的工友老梁。
“小马,媳妇儿到家了没?”
“到家了。谢谢老哥帮忙。”
“客气啥,媳妇咋样,好着的吧?”
“我们都很好,都好,谢谢你。你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