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君子不器——《论语》选读之六
文/酒中张志强
子曰:君子不器。
孔子说:君子不是器具。
记得有一次上课,讲《离骚》,讲课文之前,给学生将了屈原的自杀问题。我没有自杀倾向,但从上大学的时候,我就很喜欢探讨自杀问题。尤其是屈原的自杀,我认为这是一个诗人在对拯救这个世界的绝望感到绝望之后,所做出的最后一次挣扎,是对人生的无意义性边界发起的最后一轮冲击。所以我一直认为,要谈屈原,就必须谈到屈原的死。于是,在讲《离骚》之前,给学生用了半节课的时间讲屈原的自杀。当时觉得自己讲的不错,沾沾自喜。几个周后,看到一个学生写的作文,文中对我的那节课大肆批评,其中一句话,至今难忘。“老师居然用半节课的时间讲屈原的自杀,我一句都没有听懂,真不知道老师怎么想的,浪费我们的时间。讲屈原的自杀对我们的考试有用吗?”说实在的,这是我当老师多年听到的学生对我最厉害的怀疑和抨击。当老师这么多年,学生有说我脾气大的,有说我管的严的,但还真没听到过学生对我的可有如此直接的怀疑。当时,来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也开始自问:是呀,我讲这些,到底有什么用呢?
现在想明白了,那个学生其实并没有错,他只是希望我在课堂上多讲一些和考试有关的知识,提高他的应试能力,然后,考上一个大学,然后,找一个好工作,然后,衣食无愁地度过这一生。这有什么错呢?中国现在绝大多数的家长不就是这样期望自己的孩子的吗?不就是这样教育自己的孩子的吗?甚至,我们当老师的,在教育学生要好好学习时,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那么,我就错了吗?我们有一个好工作,说俗一点,就是为了更好地吃饭,更好地吃饭,是为了更好地活着。但活着决不应该是为了更好地吃饭,也不是为了更好地去做某一件可以养家糊口的工作。活着,应该有更深远的意义与目的。
孔子认为,活着,是为了学习,是为了提高自己的修养,是为了承担天下的大道。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孔子说:君子不追求饮食的饱足,不追求居处的安逸;(吃饭是为了活着,活着却不是为了吃饭。吃好饭,居处安逸,并非君子活着的目的。)做事勤勉,说话慎重,接近有德行的人来匡正自己,就可说是喜好学习的了。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曾子说:知识分子不可以不弘大而刚毅,因为责任重大而路途遥远。将仁作为自己的责任(而不是吃饭或工作),这不是责任重大吗?到死才能终止,这不是路途遥远吗?
在当代社会,我们忘记了圣人的教诲,把找一个好工作,过一份安逸的生活,吃好穿好做我我们的人生目标时。我们就成了“器”。“器”就是工具,就是奴化的或职业化的异化物,就失去了人之为人的本质。而异化的结果是变形,就像卡夫卡《变形记》中的大甲虫。
而今天的社会,又有多少被名利、金钱、攀比心、物质享受……所挤压而变成的大加虫呢?只是当这些人以甲虫的形态在工业化和物质文明的挤压中爬行时不自知,而仰起空虚的头颅而已。
问题是,人为什么会成为“器”?
我个人认为,原因有二:一是现代工业文明的发展,生活节奏的加快,虚荣心(攀比心)的膨胀,让人只能在各种夹缝中只一心寻找生存的空间。而不能像农业文明时代一样,还有时间去抬头看看天边的云彩,低头去闻一闻身边的花香,收回目光去问一问自己的内心,想一想人生的意义。
二是由每个人不同的智商决定的。有一句话说:“头等智商的人玩哲学和数学,中等智商的人玩文学和艺术,低等智商的人玩彩票。”智商的高低决定人的目光,决定人的选择。一个人对越是抽象的问题感兴趣,对越是在现实生活中显得无用的东西感兴趣,说明他的智商越高。就像孔子会“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就像爱因斯坦会去思考相对论。而当一个人的智商让他只能懂得实际的、有用的、眼能看到的,手能摸到的东西的时候,他自己也就成了“器”。就像我的那个学生听不懂我讲屈原自杀一样,他不会明白“人是否应该自杀”是一个哲学问题,是人生的一个大问题,他不会明白“哲学就是教人学会死”(西塞罗),他只能看到眼前的分数,远处的工作,他只能关注到生命中他认为有用的那一部分,他也就只能成为一个“器”。
写到最后,想起贾宝玉,在那样一个讲究经世致用、讲究实用、讲究权利、讲究财富、讲究体面的贾府中,贾宝玉一心只在几个女儿身上,只在乎内心的那份纯真的感情的时候,贾宝玉是另一种形式的“君子不器”。
可也正是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君子不器”,造成了他们最终的悲剧。
呜呼!君子当器乎?君子当不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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