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我负笈晋江求学。学校紧挨龙湖畔边,相距十数公里便是围头海。临湖近海,诗意充沛,从小在山区县城里长大的我满心憧憬。
到了学校,感觉被骗了,校内红里泛灰的教学楼和宿舍楼低矮破旧,校外四周垃圾成堆蚊蝇乱飞。湖月两相和的秋光里,泥土铺就的操场一下雨就一大片泥泞。老张也说被骗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还好那时我们年轻,年轻得一塌糊涂,不太介怀学校的环境。老张那会还不叫老张,也年轻。刚走出校门便筮仕我们班,职任班主任,以班级为单位来说,官至极品了。大概是仕途上得了慰藉,老张嘴边终于绽出笑来。
初绽欢颜的老张犹如初绽花蕾的花枝,有了拥抱整个春天的生机。奈何一枝独秀,要安顿好我们这群成天嗡嗡作响的蜂群,又要腾出觅寻雌花的闲暇,常常风雪夜归人般满心疲惫又满心热忱。幸而老张科班出身专修哲学,糊弄人的本事大,边管学生边谈恋爱难不倒他。同学里有向学的,一心想把那手泡妞绝活学扎实,常常跟踪老张约会。涂同学跟得最欢,毕业多年后谈及此事,他一脸讪笑。谁说岁月无痕,光阴掠过如刀似斧,把当年生性顽皮的涂同学凿成如今这副敦厚模样,还凿成了一个胖子,我很惊诧。
更令我惊诧的是老张的一手毛笔字。老张形似手拙却善书,年轻时英气逼人,写出的字也英气逼人,功夫了得。数十载春秋孜孜矻矻笔耕不辍,健翮追黄鹄终抵山尖,坐山观云与鹰同啼——今年初,耗了几年心血的大作《书谱琐语》出炉。新书首发式那天我和一帮同学赶了下去。老张开心我们更开心,为新书释义时的那堂讲座,让一屋子白了两鬓的我们又回到学生时代。首发式的大厅里有一台足球机,我忆起那年和苏同学去石狮阿伟同学家,一路走一路找游戏机店玩,月上柳梢头时双脚臭气难挡怎么也洗不掉,阿伟逼着我们套上塑料袋系紧了袋口才能睡。绵柔的海风声里我和苏同学睡得香极了,梦里尽是街头霸王“春丽”倒立旋转的双腿。
人近中年,感怀的心绪愈见浓烈。曾经让我们百般厌嫌的学校如今在我们的口中却与珠玉相颉颃。校内的教学楼和宿舍楼变得亲切,校外的蚊蝇也显得婀娜。去年五一,我特意回了趟学校,再会校舍,物是人非,四合院外荒草漫地,四合院内杂树攀高,教学楼门窗锈迹斑斑壁瓦斑斑,青春的记忆也斑斑。教室里我的身影依然显胖,老张的讲课声依然抑扬顿挫。
那段霞红月洁的日子再也无法溯回了,所幸我们还常能聚在一起谈一些零缣碎简的欢愉往事。偶尔喝点小酒,惺忪醉眼里老张一头白发了仍然英气逼人,满身洋溢线装书的古典文雅和质朴,推杯换盏时散发的却是山东大汉的豪爽,大雅大俗集一身。我们这帮学生老爱找借口和老张聚聚,相聚时总能在老张身上看到我们青春的影子。
来,老张,学生再敬您三杯!
注:“老张”原名张东华,现任职泉州农校,高级讲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著有《书谱琐语》,亚马逊网评价其著作:“唐代著名书法家、书法理论家孙过庭之,自面世以来为历代书家所推崇。近千年来的历朝历代都不乏研究者和学习者,本书作者便是其一。作者集历代研究成果之大成,多角度、多方面地向读者展示了这一书法巨著的魅力。本书包括:作品之迷、作者之迷和历代诸家之评论,另附有异体字表,对研究考和学习者都是一部极其有用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