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近的一封来信里,虎子告诉远在长汀镇的家人们,他明年会回来过年。当然,信中并没说他会带着小芳一起跋山涉水地回来。可是,他那欣欣然的情绪显然在心里藏不住了,公社给花妮读信的人乐呵呵地抿了抿嘴,抬头说:“你家那小子可能有喜事啦!”
“喜事?什么喜事?”花妮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立即追问。
对方把信铺在桌上,用手指着那句“师傅对我很好,小芳对我也很好”,他努努嘴,“这还不够明显?”他把信折起来,再把袖口一撸,将笔提起来,“来吧,我来帮你问问?”
花妮听懂了,有个小芳,肯定是姑娘家。她的心头涌起一股热流,一路顺着胸腔往脸上去了。她的脸颊现出激动过后的绯红,竟然还滚烫了。花妮把手抬起,用手背在脸上左右各贴了一下,嘴角就翘了起来:“嗯,问问。俺是姐,得问!”她把大辫子在手指头上反复绕着圈,“现在就问吧。”
插着翅膀的信件流转在系满思念的两地间。盼着盼着,麻皮就上学了。再盼着盼着,冬风吹进长汀镇时,花妮很确定地知道虎子快回来了。这阵子,她忙碌得很。家里虽然实在没什么值得拾掇的物件,到处都是破破旧旧,但她也愿意这里擦擦,那里抹抹。她打算把原来爹娘住的屋收拾出来给虎子住。这些年过去,那间紧闭着的小屋里早就堆满了破烂,到处都是尘土,要收拾出来的确需要花妮费些功夫的。
而不那么忙时,她就搬着板凳坐在院里看太阳,晒得自己暖洋洋时,嘴里不知还在絮叨些什么。但,无论做什么,所有人都能看得出,花妮的脸上是带着笑的。
这天,把爹娘旧屋的炕刚扫完的花妮眼睛突然就润了起来。这些年,她一人带着麻皮过,自己从来不曾来过这间屋,别说那炕头的被褥,就连当初爹娘用过的碗筷,她也没勇气拾起来。即使当她的心被曾经那些鲜活的日子撕扯得鲜血淋漓时,她也只敢趴在门板上贴着耳朵听。她总能听见爹娘和愣子哥的说话声,无论白天黑夜,那声音近得仿佛只与她一门之隔,仿佛只要她鼓起勇气推门进去,他们一大家子人就又能团圆了。老屋里的被褥早就破了、烂了、糟了,小桌上的饭碗里早就干巴了的汤渍提醒着花妮,这里是曾有人住着的,只是那人早已在世间没了踪影,统统住进了她花妮的心里去了。
“爹、娘、愣子哥,虎子要回来了。”花妮的眼泪哗哗落下来,胸前的衣襟很快就湿了一片,“可是,他还不知道你们都不在了……”想到这里,花妮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伤痛,她的哭声顺着风声飘了出去,一路飞到了后山上那三座相邻而立的坟茔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