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放开她。”
门是被踹开的,我看见冯先生出现在门口,神情严峻。
“回来得这么快?”妖怪直起身径直走到冯先生面前,笑道。
冯先生远远地望了我一眼,随即把目光转过去,停留在那妖怪的脸上,“就凭你的那几个手下也想困住我?看来当年你元气大伤,恐怕至今还未痊愈。调教出来的手下也不值一提。”
“冯先生,这人是妖怪,你仔细他伤了你。”我喊道。
妖怪回头意味不明地看了看我,然后又转过脸去问道:“她还不知道你是谁?哈哈,我发觉这戏越来越好玩了。”
“冷潭,我警告你,如若你敢胡来,我绝不会轻饶你。”
“这就心疼了?”妖怪,哦不,是冷潭怪笑两声,“果然没叫我失望,咱们后会有期。”
冷潭一转身破窗而出,在茫茫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冯先生走过来伸手帮我解开绑在我手上的绳索,他好看的眉眼近在咫尺。
我的目光在他的发间游移,“冯先生,你竟然也会生出白发吗?”
冯先生手上的动作一顿,望着我,“人总会老的。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个黄毛丫头,如今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走吧,我们去救你姐姐。”
冯先生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阴郁让我即将脱口而出的问题生生咽了回去。
【七】
娘见到姐姐的那一瞬间,泪如雨下。
爹问道,“照儿,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告诉爹,未曾想爹脸色大变,对柳湘琛说道,“柳公子我知你从小就对照儿有意。如今我就把照儿托付给你,还望你日后能好好照顾她。”
说罢,立刻拉过娘,“你赶紧去收拾细软让照儿带上。”
“爹,你这是何意?”我疑惑地看着爹。
“丞相府此番遭难,朝廷必定拿迟家是问。”爹重重叹了一口气,转身看向冯先生,“冯先生,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迟大人,但讲无妨。冯某人定当竭尽全力。”
“冯先生,望你念在多年旧情的份上,收留小女。”
“爹,人又不是我们迟家杀的。皇上追究起来,我们就照实说就是了。”我着实不明爹为何执意这番安排。
“落儿,跟着冯先生去吧。等朝廷把真凶缉拿归案,爹就去接你回家。”
我负气嚷道,“不,我偏不走。”
爹好言相劝,但我偏不依。
爹沉声道:“落儿,你可知,若是圣上一怒之下把你关押大牢,单凭你这身体,如何熬得住牢狱之苦?”
“我不怕!”
“落儿,你们在一时,我就要为你们担心一时。索性,你们都走了,我也就无挂念了。即使皇上彻查起来,我也不必为你们的安慰担忧。”爹仿若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我忍住泪意,“爹,那你呢?”
“放心,为朝廷效力这么多年,皇上总会念及我的功劳的。你们快走吧。”
我随着冯先生,临走之前望了一眼身后的爹娘,“爹娘,你们一定要早点来接我回家。”
【八】
我日日守在言宴堂的路口等着爹来接我回家。
日子倏忽而过,一日下山采药的铭言回来的时候,我拦住他,“有没有打听到迟家的消息?”
铭言神色慌张地望着我,结结巴巴,”没……没有。”
我心下一紧,逼问他:“你一紧张就会结巴,别骗我了。赶紧说。”
“我……好吧,迟二小姐,是你自己偏要听的。”铭言像是费尽力气似的,叹了一口气,“我听街上的人说丞相遇害,龙颜大怒,皇上勒令迟大人三天之内交出真凶。三天之后,迟大人未曾查出真凶。皇上听信谗言,误认为是迟大人有意包庇真凶,一怒之下,下旨迟家满门抄斩。”
铭言顿了顿,“我回来的时候,已经行刑了。迟二小姐,节哀顺变。”
天旋地转,我只觉双腿发软,两眼一黑,跌倒地上。
【九】
待我醒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冯先生。
冯先生端过桌上的药,送到我嘴边,“把药喝了。”
我一言不发地接过来,一饮而尽,竟完全感觉不到一丝苦味。冯先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眼泪顺着脸庞流了下来,打湿了被子。我起身,打开门却看见铭言守在门口。
我抬脚刚跨出去,就被铭言伸手拦住,“迟二小姐,冯先生说你尚未痊愈,需要静养,不能出去。”
我看着他,“哦,可是我饿了。”
“请二小姐稍等,我这就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过来。”
支走铭言,我立刻往山下奔去。这深仇大恨我势必要报,那个妖怪,是他害得我家破人亡,等我找到他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丞相府如今已荒草萋萋,今非昔比,穿过长长的回廊,我果真看见那个妖怪——冷潭。这个吸血的妖怪,一定会在这里吸食精魂。
“还真是聪明呢。”冷潭看见我,倒是没有一丝惊诧,仿若是一早便知我会来这里找他。
“迟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一家?”我一步步走进他,暗中按了按袖中的开关。
“这得多亏了那个丞相,若不是他要娶你的姐姐,而你们又不自量力来抢人,我还真没机会见到你呢。逸鹿把你保护得太好了,害得我好找。”冷潭像是想起来什么,“对了,你还不知道逸鹿,就是你的那位冯先生到底是谁吧?”
“冯先生他不是个大夫吗?”
“哈哈,你真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大夫吗?我给你说个故事吧,你一定会喜欢的。”
“以前天上有个神仙,他养了一株半夏。那株半夏得他仙气滋养,时日久了,那半夏竟幻化成人形,日日伴他左右。天长日久,渐生情愫。此事被王母得知,大怒把半夏打入轮回道,并且惩罚她在人世间饱受心痛之苦。神仙被罚闭门思过,但他却偏偏不领情。偷偷下凡,王母见他下凡只是施医行善,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冷潭的那双犹如结了冰的湖面一样的眼睛看得我心里一阵寒。
“你可别说冯先生就是那位神仙,我前世就是那株半夏。”我冷笑道,“这么蹩脚的戏文我小时候早就听腻了。我今天来找你可不是来听你讲故事的——”
我发动袖中的机关,几枚银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冷潭的面上飞去。而冷潭面不改色,只轻轻伸出手,那银针忽然变得软绵绵的,落到了地上——竟然丝毫未伤及他。
冷潭紧紧掐住我的脖子,冷声道,“就凭你也敢来找我报仇?真是自投罗网。”
说罢,他手上一用力,我只觉呼吸困难,下意识地闭上眼,“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去的。看看谁来了?”
我睁眼,看见了冯先生,原本墨黑的发竟已白了半头。
“逸鹿,瞧瞧你现在哪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样子。”冷潭松手,“你竟然用自己的血作为药引来救治这个女人,不惜耗尽修为,值得吗?”
“冷潭,我的事不用你管。”冯先生提剑朝冷潭刺来。
剑光四射,我望着冯先生的身影忽上忽下,原来那根白发并不是因为年老所致,而是为了治我的病……冷潭的那个故事难不成是真的吗?
慌神间,一道刺眼的白光朝我飞来,不等我躲闪,一道月白色身影已挡在我身前。
我看见冷潭倒下去的身体渐渐透明,瞬间灰飞烟灭。
而倒在我怀里的冯先生,血从他的胸口一直蔓延到我的脚边,染红了我的裙摆。
“冯先生,你是神仙对不对,你不会死的对不对?”我哑声喊道。
冯先生苍白的脸上溢出一丝笑,“傻姑娘,我是神仙怎会死呢,别担心。你的药我放在铭言那里,按时服用,日后你再也不会心痛之疾。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我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失声痛哭。
此后,天大地大,可是我再也没有家了。
……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