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多年后,安香雪经常在公主坟地铁通道见一个流浪歌手自弹自唱,有一次听到的歌声让她忍不住驻足,因为那是她最喜欢的一首歌,汪峰的《北京北京》。那歌词直唱到她心里——“咖啡馆与广场有三个街区/就像霓虹灯和月亮的距离”。
第六章 仙女(1)
有一件事香雪没想到,那就是她需要再找父母要点钱,因为她急需一辆自行车。
几天的入厂教育结束后,从第二周起,香雪她们在各车间科室的见习生活就开始了,而她们要去见习的第一个车间却不在厂本部,据说要顺着市里一条最主要的南北大街一直往南,走到尽头还要再穿过长长的铁道桥,顺着一条沿铁路线的小路再向南走好远。
那个地方很偏僻,已经出了市区,不通公交,只能骑自行车,而且大概需要骑行50分钟才能到。
那时已开始流行山地变速自行车。单身宿舍的车棚里就经常停着好几辆,车主一般是新潮的小伙子,也有个别女孩子。那种车的车把直直的,低低的,人骑上去的时候上身需要大幅度前倾,就像趴在车把上一样,看着就不舒服。不过,这样的姿势应该对减少阻力有好处,而且,越不舒服的时候人越想骑快一点吧。
香雪对山地车没有兴趣,因为感觉太不淑女。但是,她打听了一下,一辆普通的女士自行车也要三百多块。陈琪已经买的那辆四百多,很漂亮。
可是,她早就下过决心,工作之后就不再要父母的钱了,再说,虽然厂里说五年不许离开,但是,她还是没有从此在这里扎根安家,生儿育女的打算。她感觉自己应该不会在这里久留的,那又何必投这么大一笔资呢,到时候还得处理。
想到“处理”,她有办法了。谁说自行车一定要买新的呢?如果能只花上几十块买个差不多的旧自行车,就可谓一举两得,不是更好吗?只是,她不知道哪里能买到旧自行车,而且自己也不会挑,就怕上当。
有一天,香雪进单身宿舍小门的时候,苏师傅又像往常一样和她打招呼,“小安回来了?”
香雪说,“回来了。对了,苏师傅,你知道在哪儿能买到旧自行车吗?”
苏师傅说,“给谁买呀?”
“我自己用,我们下礼拜要去南郊车间实习。”香雪说。
“你看哪个姑娘家买旧自行车骑呀?买就买个新的。也好看呐。”苏师傅挺纳闷。
“不好看没关系,好骑就行。”香雪说。
“那我帮你问问市场修自行车的那个师傅吧,碰得巧的话,他那儿会有别人托他捎带脚卖的旧车。他还是从咱们厂退休的呢,实在人。”苏师傅看香雪诚心买,就出了这个主意。
“那太谢谢了,苏师傅,那你就帮问问,尽量挑个结实的、好骑一点的,再帮我还还价。”香雪谢道。
“放心吧,他不会多要的,坑谁也不会坑咱们。”
果然,第二天,苏师傅就给香雪推回来一辆黑色的女士车,不过并不显得很旧。
苏师傅说,“你看这辆怎么样,天津飞鸽的,样子不时兴了,但是绝对好骑,四十块钱。”
香雪高兴得说,“我骑出去试试。”
回来说,“果然很轻,特别省劲,一点不像旧车。就要它了。谢谢苏师傅,解决我的大问题了。”
因为不知道路上到底需要用多长时间,担心迟到,第二周星期一一大早,香雪她们三个早早起了床,梳洗完毕后就推着车子出门了,她们车筐里放着饭盒,是前一天晚上准备好的。
在胡同口早点摊,每人要了一碗豆沫,一根油条。豆沫是这里的特色,她们见别人要,所以也试一试,咸口的,里面有海带丝、粉条之类的东西。不过油条有问题,香雪咬了一口,细心的她就发现有一种刺鼻的味道,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看来以后早起不能偷懒了,还是自己做最放心,哪怕简单煮碗挂面卧个鸡蛋哩,香雪心想。
她们按照别人给她们画好的路线,边骑边找。在大路上还好,不过,拐过地道桥上了小路,确实难走,因为路面失修,被车轧的坑坑洼洼的。另外,这里的确偏僻,除了有时有一两个单挂机车鸣着笛,在旁边铁路调车场的线路上缓缓驶过,基本看不到其他行人,如果没有伴,姑娘们还真不大敢一个人在这边走。
好不容易找到南郊的车间,差十分八点。这里倒没有放广播操,不过更让她们惊奇,因为她们看到几个已经换好工作服的男职工围了一圈在踢毽子,还都踢得很好。香雪只记得自己小时候踢过毽子,中学以后就再也没有玩过这样的游戏了。
后来她才知道,他们踢的不是普通的毽子,而是毽球,是一项很受欢迎的群众体育运动,厂里几乎人人能踢上几脚。每年上级工会都组织全系统的毽球比赛,厂里派出的选手几乎每次都是冠军,因为他们有一项绝技——倒钩,那姿势简直帅极了,关键是对方根本无从判断球的方向,而且球过网后就应声落地,根本无从抢救。
香雪她们找到车间办公室,自我介绍之后,车间主任说,接到人事科的通知了,他正在等她们。他想过了,这边的活都很重,只有两个班组有女的——油砂室和材料室,所以,就每组呆一个月。然后,他就打电话,让油纱室的工长来领人。
油纱室工长看上去五十多岁了,长长得胖乎乎的,工作服上衣最下面的扣子系不住,只能咧着口。
工长把他们领着到最南头一片厂房,里面乱糟糟的,到处都堆着叫不出名看起来脏乎乎的杂物,据说都是制作棉纱卷的原料,而棉纱卷又是滑动轴承的一个组成部分,作用是让运转的轴承保持良好的润滑状态,防止发生热轴事故。
这里的工作就是把在役轴承上取下来的旧棉卷清洗后,把里面内容物——棉纱,掏出来,把破损的外套缝补好,再把棉纱装进去。
后来,香雪她们才从别人口中听说,油纱室的工作是最不讨人喜欢的,原因之一就是太脏。你想啊,一直被润滑油浸透的棉纱卷,虽说是清洗过了,又能洗得多干净呢?
这里也是女工比较多的一个班组,刚好是七人,被大家戏称为“七仙女”。你如果以为她们全都美若天仙,那就大错特错了,有几个简直是太丑了,而且是那种并不常见的、很有特点的丑。
比如有一个是“大龅牙”,如果不刻意抿着嘴,两个门牙总是向外呲着,和她说话的时候,你肯定不会直视她,因为你会担心她“担心”你在注意她。
另外,还有年纪老的,长得胖的……那已经接近退休的大姐又太泼辣,爱和小伙子们开玩笑、打情骂俏。
章英也是这个组的,虽然也不算好看,因为大家的丑和老,小小年纪又活泼外向的她,反而被衬托得可爱了好多。
工长给她们三个每人指定了一个师傅,师傅们也毫不客气,马上就让她们动手干起活来。
香雪的师傅是那个胖墩墩的王师傅,她们的任务应该是最后一道工序——往缝补好的毛巾套里塞满棉纱,再系上口。这工作看起来很简单,没啥技术含量,但是香雪见师傅不停手的干,她也就不敢停。
王师傅虽然手里一直在忙着干活,却不耽误聊天,半天的时间就把香雪她们多大了,家是哪里的,家里有几口人,排行老几等等全问清楚了。看得出,她很喜欢香雪,一直夸香雪长得像毛阿敏。香雪不好意思地说,人家多高啊,我要有那么高就好了。
香雪那时候的确留着像男生一样的超短发,又是大眼睛,已经不止一个人说她像毛阿敏了,有一次她坐火车,旁边一个乘客说以为自己见着毛阿敏的妹妹了。其实,香雪也喜欢毛阿敏的台风和气质,每当有人这么说的时候,还是很开心的。
直到快中午的时候,终于把面前像小山包一样的棉纱都装完,她才发现每只手都起了两个大水泡,应该是让绑口的绳勒的。不过,她也不敢太表现出来什么,担心别人说她娇气。
陈琪和林文静的情况也差不多。每个人的手都黑乎乎的。收工前,三人聚在水龙头那儿洗手,用水池旁边的香皂根本洗不下去。
章英也过来了,指着一个袋子里像洗衣粉,但是比洗衣粉粗很多的颗粒说,“用这个才行。”
她们仔细一看,袋子上写着“工业洗涤剂”,也正是清洗棉纱卷用的原料。她们一试,果然管用。
洗完手,章英又递给她们一个粉瓶,“擦点油吧,不然,总用这个洗手,皮肤就烧坏了,就可惜你们的小嫩手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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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纯熟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