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王者荣耀和吃鸡的时代,小学生们依然可以在卡牌游戏里扮演着各种角色。在各种游戏里,玩家们总会制造出一个江湖,再亲手摧毁它。
电视点播台与盗版卡牌
2008年暑假,在某位土豪的任性下,县城电视点播频道连续七天七夜播放动画《游戏王》。我日夜沉溺在动画中酷炫的卡片之战,而学校门口的玩具摊也即将开启游戏王卡的风潮。
由于漫画的火热,被改编成卡牌后,这款游戏也很快在孩子之间风靡。在盗版卡牌在我们那个县城售卖之前,这种游戏早就已经风靡全球,光是正版就卖出了上百亿张。
五毛一包的卡片被包裹在塑料包装里,一共九张。那个年龄的我们还不知道什么叫盗版,开学后,我赶紧买了一包。在走向班级的路上拆开时,一个陌生男孩经过,示意我把卡片给他看看。他熟练的翻看了一下后,故作老成地说:“不错,有一张有用的卡。”
那是一张湛绿的魔法卡牌,技能是死者复生。
“我用十张其他的卡跟你换。”
“不换。”虽然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张卡的价值到底什么,但肯定不会是十张普通卡那么简单。
那段时间,树林里的小学生一度超过了锻炼和下棋的大爷大妈,两个学生相对着坐在地上,面前摆放着各自的一行卡牌,抽牌、召唤、攻击,一气呵成,周围还围着一群学生,虽然没有参与战斗,依然目光炯炯地看着。
由于大家都是小学生,对战双方往往对规则和卡牌效果都不是完全清晰,到了最后,经常会演化成一场扯皮大赛,抓住个把词汇,大肆讲起自己的理解,甚至搬出动画剧情出来。最终决定这张卡片效果的,往往是在旁观战的某位“权威人士”。
有一次,双方争执的情况再次出现。而观战的只有我一人,他们将目光转到我身上,我立刻心领神会,顿生一股神圣之感。我仔细端详一会,最后判了与我关系比较好的同学获胜。失败的一方毫无办法,只能恶狠狠地瞪我一眼。
这件事之后,我开始有意地省下早餐钱买几包卡。我想尽快成为学校里游戏王卡牌的“高玩”,打败所有身边的同学。
打败我的人民币玩家
游戏王风靡学校半个月,我家里就堆积了一百来张,有几个拳头高。随着卡牌数量的增加,有些人嫌一张张对战太麻烦,“拍卡”这种玩法也应运而生:手上夹住叠成扇形的卡片,用力拍打地上的卡,如果全部反转过来,就可以赢得胜利,赢得对方的卡片。
因为卡牌比赛上的输赢,同学们不惜翻脸,我和好朋友张耀明就为了“拍卡到底能不能使用白色边框卡”这个争论而绝交了。
学校大扫除那天,张耀明向我发起决斗挑战,我输掉了那次比赛。从那以后,我把所有的早餐费和零用钱都投入到了游戏王中。
可是在小卖部买卡时,总会遇到一些“土豪玩家”,一旦某个大纸盒里拆出了好卡,很快,整盒卡牌都会被一抢而空。
一筹莫展之际,我在去学校的路边发现了一家店,正在出售一种新款包装的卡牌。两元一盒,一盒十九张,虽然价格高,但卡盒后标明了每张卡片的名称。
我花了一星期的时间,集齐了足够料理张耀明的卡牌。第二周一上学,我就跑到他身边开始了挑衅。不出意外地,我赢得了胜利。可第二天,我又输给了他。
张耀明的富有超出了我的想象。这个时候,我的小脑袋里浮现出一个名字:刘飞扬。
虽然住在同一个小区,但刘飞扬无论是成绩,还是卡牌,都是班里的top1。他手里有市面上无法买到的“千年系列卡牌”,很少有同学敢和他一战高下。
对于卡牌的来源,他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在连续请他吃了三天的干脆面后,他终于在一个课间对我说:“星期天一起寻卡去。”
周日,他带着我一起翻过学校的围墙,跳进长满杂草的后院,他寻卡的地方,竟然就在我们学校里。
地上散落着各种卡牌,其中不乏绝版卡牌。这些卡牌,都是被老师们没收后从窗外丢出来的。
那天,我收集了20多张卡,由于长期裸露在外,大部分卡片都褪色裂开,整晚我都在用透明胶布粘贴包裹,随后加入自己的卡组。而那些早期被我视为珍宝的卡牌,被一张张踢了出来。
想象着张耀明在我面前输掉的场景,我第一次觉得上学是如此的值得期待。
被禁止的游戏
周一早上发生了一场意外。
早自习的课间,一个高年级的学生站在三楼的垃圾桶旁,大把大把地撕着游戏王卡片。我钻进围观的人群,走近一看,全都是珍贵的好卡。有人小声说:“妈的,不想要给我啊。”我心疼了一会儿,就赶快离开了,因为我还要尽快找到张耀明挑战。
我一边上楼,一边整理着自己七分歹毒三分挑衅的表情,就等着到那家伙面前表演了。但进了教室,我却找不到他人,其他同学也都说没看见。
上课铃响几分钟后,张耀明还是没出现,老师也没来,我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又过了几分钟,张耀明进来了,胀红着眼,好像哭过。我挑衅地看了他几眼,可他却躲闪着我的目光。
老师也随后走了进来,却没有在讲台前站住,而是朝着我的方向走过来。我端坐着一动不敢动。老师果然在我座位旁边停住,对着我伸出手:“把卡片拿出来。”
我狠狠地瞪了张耀明一眼,他赶紧把脑袋移开。
我慢慢吞吞的从书包内取出一小半卡片交给老师,随后老师又一连问了三遍还有吗,我都坚决摇头。那天,全班男生都未能幸免。
老师回到讲台上时,台面上已经堆满了厚厚一叠卡片。接着他开始严厉地讲话,说玩卡片严重影响了学习,有些同学早上不吃饭,钱全都花在这上面了。甚至有的还哄骗家长说要买教学资料,就在刚才,有一位家长来到学校当面对峙。听到这,大家齐刷刷地将眼睛转到了张耀明身上,我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土豪”了。
结果就是,学校严禁再玩这种卡片。学校红领巾成员监督,见到了没收,还要扣班级分数。
很少有人敢拿着心爱的卡片来冒险,就算有也找不到人陪你玩。以前在操场上每到下课放学,两人一对蹲坐地上铺满黑脑勺的场景,算是彻底消失了。
占领广场的小学生
学校有高压政策,学生也有对策。很快,大家的玩卡地点改为了小区楼下。
每天一到放学,我们小区的老年健身广场里就堆满了书包,书包的规模之大,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光是本小区的,还有来自周围其他巷子街道的小孩。有些离得远的,还会先把书包送回家,再揣着卡片骑车过来。
广场变得热闹非凡。大家不仅玩卡,同年级的还能交换作业,互通练习册和考试答案。甚至可以用作业答案换好卡,老年人健身广场成了小学生们的“黑市”。
自那次探卡活动后,我同刘飞扬的关系突飞猛进,颇有斩鸡头烧黄纸的架势。每次他玩大数量的卡片游戏时,我就会在后面给他摇旗呐喊。对此刘飞扬会礼貌性地给我几张卡片,作为酬谢。
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我们照例相约在小区广场玩卡。刘飞扬却站在那,手上没有卡。我问他说是爸妈没回来,他没有家里钥匙。我立马将自己的一百来张卡全部塞给了他,说输了算我的,赢的对半。他一脸感动:“等着,马上我就让你的卡片翻倍!”说着就在广场上找了一个小男孩,玩起了新玩法“抽攻击”。
这是一种不限于两人之间的玩法,几个人洗牌后,用最上方的那张牌比大小,赢卡的速度也更快。很快地就聚起了一群人,大家坐成一圈,紧张地递出卡片。刘飞扬五抽三赢,迅速我的卡片就翻了倍。我在他身后喜形于色,不停地叫唤,对刘飞扬的崇拜无可复加。
其中有一个小孩总是输卡,每一次都会手里攥着一元钱找刘飞扬把卡买回来。钱我和刘飞扬一人一半。第四次,他的奶奶来了,对着我和刘飞扬扫了一眼,抡起一巴掌甩到了那个小孩脸上,小孩当即就哭着被他奶奶拖回了家。
晚上回家的路上,我怀里搂着大堆的卡,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和疑惑。刘飞扬的运气是不错,但今天的运气也未免太好了:五个人一起玩,五局他就要赢三局。我向刘飞扬道出了疑惑,他的似乎心情也很不错,又或者已经完全信任我,很干脆地道出了自己作弊赢卡的手段。
他的作弊方式出乎意料的简单,只是在最强的卡牌上轻轻折一下做个记号,每次洗牌的时候把它置顶而已。
晚上回家我数了一下自己的卡片,足足有一千多张,我躺到床上激动得合不上眼。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卡多得房子都装不下了。
消失的游戏王
第二天一睁开眼,我赶紧下楼,决定试一下刘飞扬传授给我的技巧。
天透着凉爽,灰蒙蒙的看起来像要下雨。我找了一会不见到人,正准备回去。突然在一单元楼的道内听到了一些叫喊声,我连忙赶了上去,果然是两人在一起玩着拍卡游戏。我上前加入他们,提议换“抽攻击”,他们欣然同意。我一直小心地不敢多赢,所以玩得也还挺愉快。
很快又来了几个人,头上沾着雨水,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这时我才注意到外面已经下起了嘀嘀的雨点。不知不觉,楼道内挤满了人,密密麻麻的小学生们在阴暗逼仄的空间里嘈杂、叫喊、对骂,就像赌桌上的赌徒。
此时玩家人数已经达到八名,每人每次出二十张卡,赢一局就有一百多张,这使我感到既兴奋又恐惧。我像一个单独做局的老千,被巨大的收益诱惑,又充满被揭穿的恐惧。
七局过后我已赢了五百多张,故意输了两局,还是很显眼。我意识到要收敛了。最后一局,我想全凭运气,结果抽到的攻击数还是较大,无数双眼睛齐整整的望向我,我摸了摸头上不存在的汗,嘴里嘀咕着:“今天佛祖似乎特别关照我啊。”
幸好有个人攻击点数和我一样大,之后我们重新抽了一张卡加赛,我输了,这才侥幸过关。那是我第一次因为输掉而长舒了一口气。
直到奶奶在小区栋元间大声呼喊,我才晃过神来,赶紧跑回去吃饭,两个口袋里装满了卡牌,一跑一晃。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敢在小区里作弊。
卡牌的热度越是消退,像是垂死挣扎一样,在商店里可以买到的卡牌就越强。大家可以轻松得到强力的怪物卡和陷阱卡,有攻击力太强,一出现就没法玩了。慢慢的,人人都有了好卡,曾经的绝版卡变得不再稀有。
同学们不再买卡,也不再有人约我决斗。直到最后,再也没有人围坐在地上玩卡了。
小学毕业前,学校小卖部出现了一种模仿游戏王卡的三国卡牌。这款新的卡牌逐渐开始在校园里流行起来,就像当初游戏王卡刚刚出现时一样。
初中之后,我和同学们马上投身到了各种网游和手游中。每次我都带着十足的热情,把大把的时间和金钱都砸进游戏里。又在最后因为“人民币玩家”或者“外挂”,甚至是自己的胜负欲,骂一句“垃圾游戏,毁我青春”之后,把游戏卸载掉。
我意识到,自己早已从“玩家”沦为了游戏这种商品的消费者。现在偶尔也会陪朋友玩游戏,只是再也找不回蹲坐在地上玩游戏王的快乐了。
-END-
作者张冷,学生
编辑 | 赵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