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来到水芙苑,还没进小区呢,我娘响亮的笑声就从远处传来了。
我巡声抬眼看去,我的老娘骑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正喜出望外地笑看着我呢。
只她,头戴草帽,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流淌着,走近,我才看清,三轮车上,是一袋蚕豆、一堆芦苇叶。
不用问,她又去采蚕豆、采粽叶了。
我既心疼又无奈,早就跟她说不要去采粽叶,蚕豆等周末我回去一块去摘,可她从来不听。我知道,今天是周未,她采了蚕豆等我回去拿了。
至于粽叶呢,我上次就跟她说,不要去采了,端午节,包一点粽子,应个景就可以了。
可她说,你不懂,煜煜(我外甥)眼看着要办事(结婚),到时候,可不要包粽子,我得准备着了。
我在心中暗道,我的老娘啊,你多少岁高龄了呀,你操的心可真多呀。
看着我那皱纹密布的老娘,我的心里一阵恍惚,她怎么就80了呢。她从来没有享过福,这么大年纪,还为作儿女的我们,为孙辈的婚事操着心。
偏偏从来没有想过她自己。
我有时仍不住告诉她,年纪大了,该歇歇了。
可是,她偏不听。她总是乐呵呵说,干活累不死人的。
(2)
我的外公外婆生了四个孩子,我的娘在家中是最小的唯一的女儿,她上面还有三个哥哥,按道理可享受三个哥哥的宠爱,可是,我的外公却是个重男轻女思想非常严重的家长,我娘读到小学四年级,外公就再也不让她读书了,那一年,我的娘就哭着在家放牛了。我的小舅舅根本不想读书,可我的外公却不许他不上学,硬是迫着他读下去,直到他再也没学上为止。
我的娘从小跟男人一样干着体力活,那个时候家里都穷,吃的没有营养,听我爹爹说,直到嫁给我爹爹时,我的娘,还是瘦弱得像没有发育,一头黄发稀少枯黄,脸色蜡黄暗淡。
我娘值到十八岁,还没有人上门说媒,是我娘的小姐妹结婚后,才帮同村我爹爹,和娘牵了线。
说来真是缘份,那时候,我的爹爹从城里下放回农村,对于干农活,我的爹爹一点也在行,加之我爹爹个子矮小,俩个剩男剩女,到也互不嫌弃。
我的娘文化不高,对于高中生的我爹爹,可谓十分崇拜,言听计从,所以在家里我的爹总是说一不二。父母结婚后,因为爹有文化,他出谋划策,我娘出力能干,家里的日子渐渐好起来。
很多的时候,我爹爹和我们姐弟三个,已经在家中摆上饭桌开吃,我的娘还在自.留地上忙活着。很多次,当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已经剩饭冷菜了。
好象,我的娘总是乐呵呵,而我的爹爹,喝着酒,还要骂她,自作自受,地上再怎么忙活,能有单位一天、半天的收成吗?
可我娘就是不听。她两头都舍不得,还要种别人家不要的自留地,忙得她,一天天早出晚归,我的印象中,她总是风里雨里,浑身是汗水雨水,令我触目惊心。
我娘的工作单位是在我们大队的采.矿厂推石子,是用两个轮子的劳动车,需要自己用专门的铁耙子把石子装进簸箕,装满石子的铁簸箕,大约有几十斤重,我的娘就这么一铁簸箕一簸箕装满,一车子,再从石宕,把车子推到几里地的码头上,倒进等候在河里的的轮船上。
记得有一天,我去她单位送早饭,我的娘又是半夜就起来加班,她混在一干男劳动力中间,满脸上是黄泥和汗水混着的泥垢,连鼻孔也是黑黑的两个洞。只有两只眼睛,还有点点的白,闪着光。
印象中,那时候,是没有口罩等劳.保用品的。
我送去的早饭是一饭盒的稀粥,稀水一般的粥,我娘二话没说,立即用两只沾着黄泥灰的手,接过饭盒,狼吞虎咽起来了。
记得有个男的,大概是小头头之类的,俩手插着口袋走过来,对我娘说,你这一饭盒,可不有半提桶了,你是猪啊,吃这么多。
我听了,本来已经对我娘的模样心酸不已了,立刻反唇相饥,我大声说,我娘吃你的了吗,要你管。
不料,那男的冷笑一声,问问你娘,到底吃谁的饭。
我气得浑身哆嗦,指着他,又想说什么。
可我娘,却朝我连连摆手,还一个经地对那男的说着好话。
可,忍一时风平浪尽,退一步却没能海阔天空。
那个男的,果然,开始对我娘穿小鞋,他指使记单划码的人,扣克我娘的车头,他专门站在那里,一个经地说我娘的车,不满,每天都要扣几车。
后来,我的娘,只得拿着自己家的鸡生的鸡蛋,送给那男的,忍气吞声地说尽好话,男的才放她一码。
也就是那件事,触及我的心灵,我发誓,一定要离开那个地方,远走他乡,不再受那些人的气。
(3)
下午,我的老娘,开始收拾芦苇叶,她用那筋脉突兀的、关节粗壮的双手,灵活地抚摸着芦苇叶。
又旧事重提,我娘可以说比较淡定,我知道她受尽劳累的苦,她总是淡淡一笑,说,不算啥的,累不死人的,这不,你们小时候,我家那么苦的日子,不都过去了吗?
然而,那种心灵的郁闷之气,我似乎也从来没有见她当着我的面哭过,也许她背着我们偷偷地哭过,我不得而知了。
我不胜唏嘘。说着过去的事情,让我感到岁月的流逝,人生的沧桑,就这样在娘的眼里闪现着。
我的娘总是告诉我:若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若知后世果,今生做者是。
我爹下放回乡下后,一生不得志,郁郁寡欢,脾气坏。在外面不得志,回家难免跟娘置气,但,我的娘似乎一次次地迁就他,特别是后来,我的爹爹生了病,我娘更是百般迁就,样样事情,都思虑周详,竟然也能顶起家里的天。
2012年春天,爹爹永远离开我们后,我的娘,经过一段时间的彻夜长痛,终于也挺了过来,不过,她似乎,更加喜欢在外面、在地头干活了。
我家折.迁搬新家后,我娘死活不愿跟我弟弟去城里住,她说她不习惯,尽愿一个人住在拆.迁小区,一干乡亲们作伴。
我们姐弟都希望她,不要再回老家种地了,她怎么能听我们的呢,又在新家小区附近垦了块地,又种上了,这不,这俩天,她种的蚕豆丰收了,她打电话让我来拿。她说再不来,蚕豆就要老了。
我那快80岁的老娘,从来不给我们添麻烦,她觉得自己还能干,在家种点菜,我们节假日回家去拿,她就开心得乐翻天。
(4)
回城的时候,我娘又要送我下楼到车站,看着我上车,她再回。
只是岁月不饶人啊,以前走路一阵风似的,现在娘的腿脚不便了,走到车站,就要坐下来歇歇了。
我问她,你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我娘笑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今天是星期天,你会回来的。
我的鼻子酸酸。
我的老娘啊,今天是母亲节,是天下母亲的节日,我只愿你万事安康,能幸福地安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