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发表于2019.4.4
原以为这是父亲平常的一天。
晨曦中,父亲怀抱一盆海棠,往对门走去。 一群媳妇散步归来,见父亲怀中的海棠含苞欲放,娇艳欲滴,打趣道:“九爹,和谁幽会去?”“别人送玫瑰表示爱情,您送海棠表示什么呀?”“甜蜜。”父亲也开起了玩笑。她们大笑:“到九娭毑那告状去!”
唐爷爷见到父亲就说:“九爹,见外了。要岩桐,自己‘边’就是,拿什么花来换?” “您这不正好缺一盆海棠吗?看,放这多配呀!”老哥俩一番打趣后,父亲拿着一根带泥土的岩桐回来了。
到家后,父亲从后山拔来一撮箕腐殖土,把岩桐栽在花盆里。
父亲爱养花,几乎每天都有新盆栽诞生。但,父亲的存货并不多。只要有人要,就拿出最好的让人挑。
栽完岩桐,父亲又在酸枣树下忙碌着。刚才弄腐殖土时,顺手拖来了几棵枯树。父亲用锯裁断,拿斧劈开。
头上渗出了汗珠,他撩起衣襟擦了擦,进屋咕咚咕咚灌了一大杯茶,又美美地抽了一支烟。
围墙处,劈柴已经码成了长长的一堵墙。父亲把刚弄好的劈柴加上去,这墙,又增加了一口砖的高度。
现在农村做饭也是液化气加电饭锅,不需要柴火。可我们兄妹拖家带口,二十来口人,满满两大桌,做饭还是柴火方便快速。儿孙们在外安居乐业,周末浩浩汤汤地回家看他们,父亲骄傲着哩。这一墙柴火,是他无言的炫耀。
午睡后,父亲拿着钓具,步履轻快地向山脚的池塘走去。
父亲爱钓鱼,家里的鱼塘自然是他的首选。鱼塘就在坪下,只要有时间,父亲就坐在那几棵高大的香樟下,将钓竿甩入一池碧水,悠闲地静等鱼儿上钩。
父亲也间或去附近的池塘钓钓。父亲钓鱼,边钓边琢磨他的诗句,钓的是“愉”。
到了山塘,寻一处阴凉,父亲甩开了钓竿。
烟抽完了,父亲拆开烟盒,放在膝盖上,写下一位老农的心声;“追忆少年时,生活多艰苦。欣逢盛世度晚年,心如吃蜜甜。儿孙绕膝前,个个孝而贤。更有孙女留学,真盼活期颐。”
夕阳涨红了脸,在西边的天空忸怩着,父亲收起东西往回走。
一路上,大人小孩不断和父亲打招呼:“九爹,钓了多少?”
父亲得意地举起塑料袋,袋中水里,两尾寸来长的小鱼。
大家夸张地眯缝着眼:“九爹,钓技真高,这么小的鱼,您都钓上来了。”父亲呵呵笑着:“小鱼也是鱼嘛。”
家中的小狗黑胖听到父亲的声音,箭一般冲上来迎接。父亲摸摸它的头,和它一起,把半天的战果,犒劳了伯母家的猫。
回到家,父亲拿起接在龙头上的塑料管,用拇指压住管口,向坪下的小菜园喷去。
喷出的水花,散成一个好看的扇形,又被夕阳染得五光十色。路过的卫哥笑着说:“九爹,又放烟花了?您的烟花要改进,不能只好看,还要‘轰、轰’。”父亲笑着说:“我这是彩珠筒哩。”
晚饭后,小侄女冲洗完澡的父亲喊:“爷爷,剪指甲么?”“好呀。”侄女搬把小凳子,坐在父亲身旁。
祖孙俩一边剪指甲,一边开玩笑:“爷爷,你指甲这么长,猫爪子呀。”“喵——”父亲耸眉裂眦,半弯十指,作势往侄女身上抓。侄女也张牙舞爪,汪汪回击着。祖孙俩笑成一团。
一会儿,长沙的大侄女一家回来了。两岁的翰翰边下车边叫:“太爷爷,太奶奶”。小曾孙是父母的心头肉,父亲一把抱住,一叠声地叫着“翰宝宝”,不住地往他脸上亲。
翰翰遥控着电动飞机,一会儿在父亲头顶盘旋,一会儿翻筋斗,看得父亲童心大发,央求曾孙:“给我玩玩吧。”翰翰把遥控器给了父亲,顺势滚到父亲怀里,祖孙俩玩得不亦乐乎。
晚上十点后,一家人陆续上床睡觉。
刚入睡,小侄女就被 “吼吼”的声音惊醒。她冲下楼,看到父亲正大口大口喘气,立即叫醒了全家人。父亲说没事,家人坚持要送他上医院,他拗不过,却拒绝家人的搀扶,自己走上了汽车。
家离镇医院不到十分钟车程。因事先打了电话,还没等车停稳,医生就到了车内听诊。父亲气息已微弱,医生摇摇头:“心肌梗塞。不要送大医院了,赶快回家吧。”
悠着一丝气息,父亲回了家。躺到床上不久,父亲就溘然长逝。此时是2015年7月18日23时40分。
第二天早上,父亲窗台的花全部灿然开放。他用灼灼其华,消减我们无法承受的悲伤。就像此时,我想尽量用欢快的笔调,记下父亲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