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的一个夏天,我从家乡到了太原学习,那时我大学毕业不过一两年的时间,做着一份很不喜欢的工作,想辞职,胆子太小,加之家人又不同意,便偷偷摸摸的积攒着想法,总想做点事情以寻求改变。一个旧日的同学正在太原念书,知道我的意图后便很是大方的邀请我去太原学习。
我曾在大学时去过一次太原旅游,乍然从他口中再听到这名字,竟莫名有几分熟悉,当即便订下车票去了他那里,他在太原念研究生,理所当然地,我便去了他的学校学习。我和他原本也并不熟悉,高中做过一个学校的校友,他念理科,我念文科,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倒是在大学毕业后联系过几次,再次见面仍然有些生涩与不好意思。
原本在短信说好了他会来火车站接我,我抱着尽量不要麻烦他的心思小心翼翼的拒绝了,独自提着行李箱,倒了两次公交车到校园门口,他到底还是来了。两年没见面,彼此都很不好意思,他带我去他租在学校附近的屋子,步行大约十五分钟的距离,从锈迹斑斑的铁门进去,便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夏日正午,有蝉在树荫间吱吱的叫着,衬着小院格外安静,和树荫对着的就是他租住的那栋灰白色的老楼,楼里楼外都很老旧,铁扶梯上全是厚厚的灰尘,他提着我的行李箱走在前面,我仰着头看他被汗水打湿的后背,心中有些愧疚。
我暂时将行李安顿在这里,抱着一摞摞复习备考的书籍去了他早已找好的自习室,虽然是晚饭时分,自习室也密密麻麻坐着好些看书的人,他将我送到门口便离开了,那自习室正对着夕阳,我扭头看他时,他的背影满罩着金黄色的阳光。夜晚从教室离开时,我情不自禁仰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一轮模模糊糊的月亮被云层笼罩在黑暗之后,只发出微弱的光芒,晚风习习,没了白日的燥热,月下十分清幽。
他在楼下等我,这倒也不在我的意料之外,只是回去的那一段小路,我们仍旧一路无话,他租的屋子很干净,或许是因为知道我来,预先打扫过的原因。我在心里计划着在这里借住一晚,明日便找好了房子搬出去,因为是陌生的男女,同在一个屋檐下终究不太方便。却没想一直沉默不语的他突然站起来,伸过手来想要抱住我。
我惊的连连后退,右腰窝就撞到了身后的电脑桌角上,尖锐的疼痛与巨大的恐慌让我后背冷汗蹭蹭,双手受不住控制似的晃动着拒绝的姿势,他生性内敛,见我如此恐慌,脸也嗖一下红了个透,尴尬的将悬在半空的手僵硬的收了回去。我猜不准他的心思,只好心有余悸的回了房间,将房门牢牢给锁住了。
这一夜我睡的极不踏实,梦里全是洪水猛兽来袭时的场景,半梦半醒间听见客厅有他微弱的叹息,抓着被角又睡了过去。第二天一早我便急急忙忙出去找了房子,期间不知花了多少冤枉的时间与精力,但到底还是被我找到了。
新找的房子虽然闭塞窄小,人来人往鱼龙混杂,但到底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房间,我简易整理了下带过来的书本, 从此便安安心心的一个人学习,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不曾遇见过他,当然也不曾刻意想起这段往事。
偌大的校园除了他,我便没有一个相识的人,每日只是按时按点的出门学习,常常好几天都说不上一句话。有一天晚上,回到租住的小房间已是十点半了,我合衣躺在床上正酝酿着睡眠,对面房间突兀的就传来一个女孩儿高扬的说话声,回应她的是一个话不多的男孩子,应该是这个暑假刚刚毕业,为找工作暂住在这里。
这房间隔音效果奇差,再加之男生的房门一直敞开着,声音毫无顾忌的闯过来,仿佛就在我的跟前,我被迫听着她对男生用不完的好奇心,默默忍受着。高昂的声音夹杂着敞亮的笑声一下一下撞击着我的耳膜,让我头疼不已,我尽量闭着眼睛在黑暗中摸索着把手机开机,已是凌晨了。
见她没有停下来的意图,我只好打开房门,探出脑袋十分抱歉的请他们明日再聊,这是我近十日来唯一的一次开口,用词也十分的斟酌,男生如临大赦,忙忙答应表示抱歉,但到底还是将女孩儿得罪了,她不悦起身,经过我面前时,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无暇顾及许多,关上门后倒头便睡着了。
只是从此以后,在走廊与她相遇时,便总要经受她不悦的脸,若是同用卫生间,她便总要先进晚出,我不耐烦在外间等她许久许久,因此早上出门的时间越发早,晚上回来的时间也越发晚了。那时七月已过半,天气突然凉快了很多,有一日早上我坐在一出清净的楼梯角落上背书,一个男孩子突然走到我面前,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我正被看着心里发慌时,他就开口询问我是不是刚来这里没多久,因为在这以前从没有见过我。
我不喜欢他如此不礼貌的问话,便低下头不想理会他,那天我穿一条蓝色及膝连衣裙,因为是坐着的原因,低头就见裙摆有一处已从膝盖滑落到地,我这才一惊,怕是已经走光了,瞬间想到这男生刚刚看我许久,心中是又羞又怒,提起裙子急匆匆从他身边跑过回了教室,从此之后便再也不去这里,当然就也再也没遇见过他了。
来太原之前, 我从不知道七月里的中元节还被叫做鬼节,中元节的那一个夜晚我从教室回来已快11点了,路上忽然收到那同学发来的短信,提醒我今日是鬼节,处在郊区的学校夜晚的四周不太安全,让我早些回家,路上千万不要耽搁。我生性胆小怕鬼,看到短信后,脑海里顿时浮现出许多骇人的画面,从学校回我租住的房子有一截小路,左面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右边是暑期不开门的小饭馆儿,因此满路上都没有几盏灯火,我害怕的几乎小跑起来,这一跑身后就全是脚步声,我错以为这脚步声不属于我,怕的差点哭出来,脚上稍稍有些大的凉鞋也不听使唤,绊的我狠狠的摔了一跤。
膝盖磕在尖锐的小石子上,怀里的书也散的到处都是,我顾不得疼痛,爬起来急急忙忙将书捡起来就跑回了租住的屋子,回去后就着灯光一看,果然被磕出了血,可终究是回来了,头一次觉得走廊外超过十一点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是那样的亲切与动听。我仍旧猜不透他发信息的意思,只是恨恨的把他之前给我的所有短信都删除了。
我在心里打定主意与他今生老死不相往来,不说在举目无亲的太原,就是回到了家乡也是要与他断绝联系的,可终究还是没做到。那是八月接近尾声的一个下午,太原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气温迅速降了下来,教室里大开的窗户让凉风灌进来,有一丝冷意。他突然打电话过来说我先前从家里寄过来的书到了,让去拿。 我原是不愿意的,但思来想去舍不得那一百多元的书费,就回话让他把书放在教室一楼的阳台上,他不理会我,兀自吩咐让我下学后直接去西侧门门外等他。
西侧门离我在的教室不远, 一出门就是一道矮桥,桥面坑坑洼洼斑驳不堪,雨水落在坑里出不来,积攒着尘土十分的脏,我在乌压压的天气下等了他将近半个小时,期间一个骑电动车的中年大叔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溅起地面的脏水尽数落到我的裤腿和衣服上,我气急走几步想要与那人理论,却不料情绪太过激动,手中的雨伞又掉落在水洼里,捡起来的时候脏兮兮的黑色雨水顺着那把淡蓝色的伞间滴落在我的鞋面上,我狼狈不堪,准备回去,转过身却发现他原来就默不作声的站在我身后,手里拿一本文学批评史,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一时我心里涌起了无数想法,闷闷的别过头,也不说话。
后来隔了好久,他才把手里的书递过来,只说还有一本在路上,估计过段时间才能到,我捏着书的一角,心里打定主意那一本不要了,就要走,他见我往学校方向走,喊住我说要请我吃顿饭,毕竟我也快要走了。
我这才想起,刚来时候他也曾请我吃过一次黄焖鸡米饭,心想这顿就我请吧,也还了刚来时他的一饭之情,便点点头。他带着我走过这个矮桥,去了新疆大盘鸡的店子,这吃饭的地方很是雅观,门外长着许许多多的蔷薇,被雨水打湿了有些发蔫的挂在枝头,长长的枝条长的豪放,好些都伸到了路面上,老板也不打理,任由它们自然的长着,倒也添了几分的雅致,蔷薇花架的对面是一条废弃的铁路,路两旁生着许许多多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绿色的植物间挂着很多的小花,雨水将树叶洗的发亮,在雨过天阴下闪闪发光,我的心情顿时变得明亮,特意找了张可以看到门外风景的桌子坐着。
他好像很爱鸡,而我生平最恨吃鸡,新疆大盘鸡的盘子足足占了小桌子的三分之一,他拿起筷子吃的十分认真,我只好捡了几块土豆放在碗里,这一顿饭我俩仍旧吃的沉默不语,但也并不尴尬,我满心里想着吃完后一定要去这铁路上走一走,怀里好像揣着一个小兔子,迫不及待的就要跳出去,可最终还是没有去成,饭到一半,外间忽然雷鸣大作,狂风四起,老板过来提醒我们早些回去,这一场雨定会下的凶猛。
我心里记挂着教室里还没有被收起来的书,担心会被雨水打湿,因此急匆匆付了钱就先走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也是迄今为止我最后一次去太原,从此以后那校园里朦朦胧胧的月亮,饭店门口蔷薇四处生长的枝条和铁路旁开满的小花,我便再也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