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本不爱听戏。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姐姐带我去看露天电影,有一个影片是豫剧《棒打薄情郎》,我一看是唱戏的,就哭着闹着要回去,姐姐不想回,可不得不依我,只好在回家的路上走走停停,边走边回头,直到路到拐角不能再看了。我还记得,那时村里刚有录音机大喇叭,几个潮人把大喇叭架到院子里的大树上,放戏,声音大,播的远,整个村子都能听到,记忆最深的是马金凤唱的“老身家住南阳地”,觉得好听。还记得,小学时拿个本子抄戏文,就像后来追港台明星“四大天王”“小虎队”那样,抄的戏文有朝阳沟“我情愿在农村干它一百年”、卷席筒“小仓娃我家住登封小县”,学着唱,其实也学不了,没有学的条件,瞎哼哼,好玩而已。
读高中读大学读研究生,然后工作,这么多年,戏剧一直离我很远,我完全把它忘了,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一样。大学的时候,有一年除夕夜,我满怀期待的等着看那台春节晚会,很期待,可时间到了,家里居然换台看《梨园春》擂台总决赛,当时很气,很无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看戏呢?不解,但慑于家威,没有作声,真真觉得《梨园春》放的不是时候。(那年吹唢呐的张艳红拿了冠军,得了一辆小轿车)
也不知什么时候,好像在城里定居了,远离家乡,突然就想起戏曲来,以前的记忆一下子涌上来,在网上找出几段偶尔听听,感觉很不错,后来就越来越多,也看起了《梨园春》,越看越有滋味。回想起来,有意识的听戏是从豫东调开始的,听刘忠河的《打金枝》,“唤声亲翁郭子仪,为此事怎能够斩首级”,洪先礼的《八贤王说媒》,“我带来杨高呼狄四员武将,又带来包吕苗寇四位文先生”,然后听豫西调,李树建的《大登殿》,“我一见老母亲跪金殿”,现在听的最多的是曲剧,张新芳大师及其弟子以及弟子的弟子的演唱,都听,比如刘青的《陈三两》、刘爱云的《祭塔》,好听。曲剧是最能表达内心感情的,委婉细腻,悠远绵长,让人回味无穷。《卷席筒》中有一段“抱娇儿止不住悲声大放”,董秀娟经典唱段,凄美动听,催人泪下,真是百听不厌。
我听的都是豫剧,其他的剧种不听。豫东调高亢激昂,豫西调低沉苍凉,我也知道了一点。我常常想,是什么原因使我把遗忘了的戏剧又捡回来呢?通常的解释是身在异乡,乡音乡情难以忘记,越是年老,越思乡音,看来我已老矣……
也不尽然。家乡的人没有离开家乡,照样爱听戏,听和不听与离不离乡没有太多关系,也与是否年老没有太多关系,有关系的是你的性情。罗素说,人的秉性是生来具有的。有的人爱听,即使是一生不离家乡也戏不离口,有的人不爱听,哪怕客死异乡也不会听,事情就这么简单。往深处说,人每天需要外在的衣食住行,需要内在的精神慰藉,时刻要照顾好肉与灵。听戏是照顾心灵的一种方式,不听戏必有其它照顾心灵的方式,不可能没有。人不可能整天每时每刻都投入到所谓的有意义的事情中,人必须给自己无聊发愣的时间。我们很多时候都把眼光放在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上,做了哪些项目取得哪些成绩上,而很少注意到无聊发愣这段时间,好像无聊发愣就是“垃圾时间”,怎么打发都行,没什么可说的。
人是一个整体,最本质的就是知道自己是一个精神的存在,会喜会忧,会悲会愁,每天的这些情绪就是一个人的完整生活,你就是你的意识的全部。人恐惧一天,就是一天恐惧的存在,高兴一天,就是一天高兴的存在,人是什么?就是他自己意识里的东西。意识没有中断,人生就没有中断。所以,生命没有垃圾时间,人生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它的价值,都有它的用处,都要认真对待。生活就是生命在时间中流淌的过程,苦乐哀愁,一一流过,要把捉住它,享受它,不能只抓住一半而扔下另一半。
听戏,就是一个把捉生命的过程,戏在我的一个时间段里流淌,我就能够感受到生命的行进和生命的美好,正像有的人爱好打牌打麻将一样,他可以在那里听到生命行进的脚步。谁的生命都不能虚空着,要不然,该怎么活?难道要切下来一块当肉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