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立的谋杀案

一、凶手夜访

蜚声海内外的李教授在其住所被枪杀了，根据报道，子弹洞穿了他的胸膛和脑袋。奇怪的是，他圆睁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惊恐愤恨，依然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他的死引起了公众极大关注，身为一个律师，当然也是知名的大律师，我对这个案件颇感兴趣，随时通过媒体留意其进展。

 意想不到的是，有个自称是杀害李教授凶手的人找到我，让我将来为他出庭辩护，因为他预感到警察很快就会逮住他。出于对案件本身的好奇，我和他进行了详谈。

首先，我得了解具体情况。

“好，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他呢？”我问他。

“我去拜访他，本来想说服他不要再推动GlobalAI计划了。”凶手回答。

“哦，我好像听过这个计划，人工智能的几大难题已破解，如同当初的信息高速公路计划，政府准备实施GlobalAI计划，届时智能部件或实体将为我们提供全方位的服务，但这有什么不好呢？”

“是，很好，到时侯你的小狗可以装一个扩充语言功能的芯片，它都可以说话了！”凶手微笑着开了个玩笑，然后阴下脸说：“不过，看看我被机器切断的手。”他把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半截手伸了出来，肉的疤痕甚是可怕。他接着说：

“我们都知道，系统越复杂，隐含的故障可能就越多。科学实验时一个简单的机械故障只不过切断了我的胳膊，但现在这些所谓智能芯片将要大规模装入人体，智能软件将要全面载入网络，智能机器人将要批量进入政府和家庭，等等，一旦出现故障，就不知是什么后果了？我也是科学家，我对未来深感忧虑，必须阻止自掘坟墓的行为，否则《终结者》就不是电影，而是现实了。”

“所以，你就杀了李教授！这样有用吗？”

“我本来没准备要杀他！”凶手忽然很激动。喘了几口粗气，然后又平静下来，低声说：“当然，也有点准备，要不就不带枪了。”他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和他说话，感觉不是和一个人在说话，而是和一个机器。你要知道，他已经110岁了，是什么让他看起来挥洒自如，是高灵敏的机械手和机械腿；是什么让他大脑依然反应敏捷并且记忆良好，是生物芯片；是什么让他的视力能看清50米外的苍蝇，是水晶体人造眼；是什么使他的心脏象30岁的年轻人，是合成心脏！”凶手一口气说完，愤恨了一会，又说：“当然，目前只有他们这些显贵可以享用这些，他们不遗余力地推动人工智能的应用，因为他们是最大受益者。”

  “最可怜的是我的孩子！”凶手开始抽泣

  “你的孩子？”

   “新一代助智芯片上市，包括可以大副增强人记忆能力的助记芯片，可以大大提高人计算能力的助算芯片，可以显著提高下棋能力的助弈芯片……也有多合一的芯片，这些芯片工艺非常先进，体积极其微小，可以很方便地装入大脑……晚上看着小孩在灯光下刻苦读书，我感觉一阵悲凉。我买不起这样的芯片，这是富人的消费品，有了各种助智芯片，富人的小孩也许不用再读书了就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了，我们的小孩即使再努力100倍，恐怕也赶不上。”

 “这确实非常恐怖，有钱人可以获得这些增强自己，穷人却自任生灭，这破坏新陈代谢的自然法则。” 我也发出了感慨。

“看着孩子日益沮丧的神情，我居然，居然答应了某公司，给孩子安装了实验性的助智芯片，这也是我唯一能用的起这种产品的机会。结果实验品产生偏差，害了孩子的脑神经系统”说完他痛苦地抽泣着，我给了他一张纸巾，他擦了擦泪，继续说：

“我总是梦见机器挥舞着拳头向我砸来。我杀了李教授，只是要大家引起注意。”

……

几十分钟的谈话结束了，我与他握手告别。他去警局自首了。走的时候他回头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我知道你的故事！

二、画皮

无边的黑云压向大地，做好了用暴风骤雨攻击地面的准备。我的汽车在郊区公路上飞驰着，所幸的是马上就能回到城里了。离城还有1公里左右时，前方路边有一女人招手，想来也是急着要赶回城的人在挡车，远远看见她被风吹起的裙子，我动了惜香怜玉之情——当然在这个时候任何人拦车我都会捎上他（她）的，只要他（她）手里没有拿刀。她上了车，我注意到她是个非常美艳的女人，不由得十分欣喜，觉得自己真是艳福不浅。

“你家在哪，我负责送到？” 进城之后我问她。我看她的时候眼神一定非常暧昧，她害羞而不敢正视我的眼睛。

我把她送到她住的地方，要了联系方式——对我这个帮过她的人来说，这个请求她不会拒绝，再说我是这么的帅气，还开得是BWM。

我利用自己的财富和地位，利用自己的油腔滑调，很快追求到了她，她住进了我的三层小别墅，她对我的一切都很满意——她也没有理由不满意。

我们甜蜜地生活在一齐，至少在看得见的一段时间内我不准备换新的情人。

然而有一天，这一切都突然改变了。

那一天，我提前两个小时下班回家，听见车库里有动静，我想她可能是在里面搞清洁工作。我想吓一吓她，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车库跟前，但是当我从门的缝隙向里窥看时，我惊呆了：

里面一个只剩骨架的浑身油污的“人”拿着润滑油往自己的关节里涂抹，而旁边堆放着一块块的肉，一个架子上挂着一张人皮——赫然就是住在我的别墅里的美丽女人的皮。

半天我才反应过来：她是个机器人，我居然和她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为电视中不幸的人物掉泪，还一起……天呢！

我惊恐极了，幸好自己没有叫出声。我迅速冷静下来，悄悄退回来，躲到隐蔽处，报了警。

警察的效率很高，他们马上赶到，此时，她已经回到了房间。我用钥匙打开门，她正在厨房作饭，警察迅速冲进去，并用特种材料作成的网兜把她罩在里面，拿铁棍将她打倒，然后往门外拖，我看到她的眼睛哀求地看着我，我突生怜悯，然而想起刚看到的一幕，我马上厌恶的扭过头去。我注意到厨房里她正做的菜是我最爱吃的——其实每天她都是这样。

突然我听到别墅前的树林里传来一阵枪声，我冲出去，原来他们已经将她射杀在地，我冲他们大喊：“为什么不审判就枪决她？”

“你开玩笑吧，它是个机器，直接解决就可以了。”一个警察回答说。

“好了，待会我喊个收垃圾的把它拉走就行了。”另一个警察说。

几个警察嬉笑玩闹着离开了。

我走到她跟前，她的眼神凄楚与普通人无异，我说：“你不要怪我。”

“我哪有资格怪你！？” 她哀怨地说，“我羡慕你们人类，临死时可以说声‘来世再见’，可是我是没有来世的，我们没有来世再见了，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说完，她哭了。

我把她抱到了我的车库，我说我要修好她。她很反对：“修好我，你还能像以前那样对我吗？”

我沉默了，我知道不能。

我多么希望能象以前一样继续活在假像中——也许我自己就是另一种假像。后来我才知道，她本是李教授的机器人秘书——Vila。李教授研发了更高级别的机器秘书，逐渐冷落了她，当她因为下载资料感染病毒时，他居然想清理她，打电话给机器人回收公司，她逃出来，于是有了我的故事。

三 法庭激辩

想到Vila绝望的眼神，我决定替凶手辩护。

审判很快进行了。这次的审判结果似乎确定无疑，因为凶手已是供认不讳。但是，身为知名律师的我，自然有我的说辞：

“如果一条木船，它的船板被不断更新替换，直到初始所用的木板全被替换掉，这船还是原来的船吗？”

“李教授，他身体的器官基本已被‘替换’或‘改造’成机械的、电子的以及生物工程的人造器官，他原来的‘主体’身体器官早已‘不存在’或‘不使用’，比如大脑是靠芯片在存储记忆和提高处理能力，心脏也是人工合成的，请问李教授还是原来那个从人体出世的‘人’吗？或者在‘主体’上他还能算是个‘人’吗？他和机器有什么区别？如果法律不能正确解释这一点，就不能给我的当事人定刑！”

法庭进行了激烈的辩论。这是个严格遵守法律的社会，法律确实无法界定李教授死时的“主体”身份：是机器？还是人？结果审判一推再推。虽然有宗教信仰者强调李教授的灵魂始终在他身体内，但灵魂说毕竟无法通过具体观察和实验得出证明，所以不能作为法庭可以采纳的证据。

凶手最后被判以损害他人财产罪——这个他人当然是李教授自己了，只须赔偿就可以了。看来这件事会推动国家相关的立法。

“侥幸侥幸，厉害厉害，居然没坐牢，下一个目标应该是谁呢？”当被宣布释放后，凶手紧靠在我身旁，以诡异的声音低语，我心头感到阵阵发冷。他得意地冲我坏笑着说：“其实我杀死李教授另有原因，可惜，我不会告诉你了，嘿嘿……”我感受到他内心肮脏的目的，但是替人打了这么多官司，我也早已不在乎什么真实不真实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