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将倾城色,化作云中歌。

被偷去的脸
昔日倾城色,一朝朱颜改。可怜梦中人,问君何处寻。君道心如故,非死不能移。

01

穆府,向以铸造兵器闻名,世间能配以名字的宝剑,无不出自穆府。然宝剑为有灵之物,除铸造技艺本身,更需一番机缘。是故穆府千年,宝剑仅得三柄。

其一名曰梵天,能与天争锋,其二名唤界魂,可收魂夺魄。皆出自千年以前,岁月流转间,现已不知所踪。

世间最后一柄宝剑,名琉璃,藏于剑圣牧逍之逍遥阁,有话如是说,无琉璃不逍遥,可知剑圣之名,琉璃功不可没。

于此,足见穆府铸艺之高绝,言及兵器,世人皆以穆府为尊。

穆府主人穆禹,生有一女,名穆笙,双十年华,黑白分明的眼眸仿佛能够言语,长发漆黑如墨,发间仅饰一白色蝴蝶,素喜白衣黑裙,人淡如菊。虽长于匠人之家,却不好铸艺,成日舞文弄墨,侍兰弄菊,眼见穆府基业将后继无人,幸得剑圣之子牧鄞与穆笙联姻,二人自小相熟,早已认对方为命定之人,联姻只不过是水到渠成。

去年寒冬,穆笙不慎落入寒池,及时发现方幸免于难,然醒后,性情大变,平日所爱皆弃,唯对铸剑情有独钟,众人皆惊。

02

穆府后门,穿过一道石板小径,是昔日穆笙极爱的花园,由她一手打理,正逢春日,花开正盛,铺满地上的银叶菊,白色的桔梗、香兰,以及各种,衬些浅紫与淡蓝,在绿叶间绽放,再无其他颜色。

一身着素衣的花农女正立于花丛中,手持木勺,浇灌着一草一叶,举止轻柔流畅,似与将落的夕阳融为一体。

自穆笙病愈,再未踏足此地,花草曾一度枯萎凋零,穆府夫人不忍,便寻来一花匠,代之打理,花匠名曰木影,容色与穆府小姐穆笙自是无可比拟,然举手投足间却别有神韵,许是整日与花木为友,生气韵于无形之中。

“木影姐姐,快晚膳时间了,早些回来吧。”婢女小兰在远处呼唤道。

小兰便如这险些荒芜的花园,昔日很得穆笙的欢心,后一朝冷落,心地单纯的小兰为此难过了许久,直到木影的出现,也不知为何,小兰见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木影,从此便姐姐不离口。

小兰一直等到木影走近,挽着她的手,“姐姐,听说逍遥阁的牧鄞公子又来了呢,你不去看看吗。”

木影黑白分明的眸子泛起微微笑意,“傻丫头,怕是你自己想去看吧?”

小兰抿嘴笑道,“牧鄞公子生得如此俊美,身姿不凡,又是剑圣传人,小兰自然是看不腻的,不过姐姐,你从未见过,难道不好奇吗?”

“好不好奇,终归是属于这穆府小姐的啊。”

“也是,小姐忘了众人,唯独不忘牧鄞公子,可见情意之深切。”小兰附和。

03

闺房内,穆笙坐在铺满图纸的书案前,凝神看着,图纸皆是关于铸剑,密密麻麻的文字配以纷繁复杂的线条与形状。不曾想,看似简单的一把剑,却有如此讲究,铸剑的材料,温度以及铸剑师的不同,均影响剑的品质,剑的厚薄,长短,形状不同,又决定剑的属性,可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非一言一语所能道明。

穆笙沉迷其中,偶作恍然大悟状,入神间,未婚夫婿牧鄞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看了会儿乱七八糟的图纸,无奈一头雾水,无意间便将手搭在穆笙了的肩膀。

“谁!”穆笙周身瞬间泛起一股寒意,以纸为剑,向身后劈去,动作流畅只在一瞬之间,牧鄞未曾料到穆笙会使如此凌厉的招式,更毋宁说,他未曾想,穆笙竟会武功。躲避不及下,只能运功护住自己,终是被穆笙击中向后倒去,重重地撞在书架上,书架摇晃了几下,终于稳住,书却随着牧鄞散落一地,顿时满地狼藉。

穆笙看清来人,后悔万状,忙上前将牧鄞扶起,“牧哥哥,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你怎么样啊?”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牧鄞抽了口气,慢慢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些许皮外伤,并不伤及内腑,安慰起穆笙,“我没事,小伤而已,你不必自责。”反之以奇怪的眼神看着穆笙,“阿笙,你怎么突然会武功了?以前……”

穆笙面色微变,未曾看他,不觉间抓紧了裙摆,眼眸转动,似在思量该如何作答,再对视,已平静无波,似认错道,“自经历上回落水,方知武艺防身的重要,若我那日之前习得这一技之长,也不至于不能自救,所以便偷偷学了来。”

牧鄞哭笑不得,“阿笙,我身为剑圣之子,虽不如父亲,却也不至于上不了台面,你为何不告诉我呢?我教你便是。”

穆笙含羞垂首,“牧哥哥,你我虽已订亲,却未真正拜堂成婚,一日未进牧家逍遥阁,便不能习逍遥阁剑法,况且你数月方来一回,我未来得及告知与你。”

牧鄞捋了捋穆笙额间的发,似有疼惜,“是我的不是,那我这次,多留些时日陪你可好?”

“牧哥哥若是得闲,那自然是好的。”

牧鄞看着穆笙的容颜,伸手触摸她的脸颊,却又似乎不在看她,目光深邃,深不见底。

04

这几日,牧鄞一得闲便往穆笙住处,两人似乎情意绵绵,府上的婢女们都道好事将近。

穆笙一如往常看着牧鄞头疼的铸剑天书,牧鄞也不打扰,自己研究招式剑诀,闲了端详穆笙房中摆设,以前未曾注意,现在才发现,都已不同以往。无意中,督见一株将枯的苍兰,他便想起昔日服侍穆笙的小兰。

“阿笙,这房中的花都将枯萎了,怎么不叫小兰打理打理?你若无暇顾及,小兰至少也曾学得你一些本事。”

穆笙放下书本,“我忙起来自然顾不得这些了,我的侍女也已换了欢儿,小兰,想必在后房花园吧。”

牧鄞眼睛一亮,“说起后房花园,昔日可是阿笙你亲手打理的,许久未去,我们今日去看看可好?”

穆笙面带犹豫,“可是……”

“可是什么?万一他们打理得不好,阿笙岂不心疼?”牧鄞牵起穆笙的手,“走吧,你要学习铸剑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穆笙与牧鄞并肩来到后房花园时,木影正埋首花丛中翻弄着什么,未发现二人的到来,牧鄞举目四顾,仍似当初那般,绿中盛开白紫蓝三色的花,穆笙忽然觉得,牧鄞看这花海的眼神,竟比看自己时更加柔情。

“阿笙,我得寻小兰,吩咐她好生照顾你房中的苍兰,你且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待他走远,穆笙好奇之下,拿起一旁桶中的木勺,开始浇起水来,边自言自语,“她喜欢的东西,可真不怎么样。”

水声惊动了木影,她起身,回首,这是她第一次以这种方式看穆笙的那张脸,眼眸不复往日的温柔,带着些微的寒意,也无一丝卑微,“穆府小姐,还是我来吧,况且,花也不是这么浇的。”

“你是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让穆笙觉得异常熟悉,那脸却普通的让人记不住。

“我?”木影笑了笑,“自是穆府夫人寻来的花匠。”

穆笙再看了看她,脑中仍无有关眼前这个人的任何印象,转身欲走时,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我的这张脸,你用得可还舒心?”

木影的声音如一道雷,震得穆笙双耳发疼,她猛地转身,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人,“你还活着?”

05

许久过后,穆笙终于冷静下来,“你想夺回自己的位置,对吗?”她走到木影面前,捏起她的脸,放肆地笑了起来,一字一顿的说道,“可是,你的脸已经属于我了,没有这张脸,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你是昔日的穆笙,哪怕是牧鄞!看看你这张脸,想必费了很大功夫才像个正常人吧?所以你来了这么久,仍只能够在这里,当一个小小的花匠。”

木影一把甩开穆笙的手,“骆离,你当真如此认为吗?”

“不然你为何不告诉牧鄞?你也自卑吧?你也怕这副模样配不上万人瞩目的剑圣之子牧鄞吧?”顿了顿,又道,“记住,我现在叫穆笙,不叫骆离,世上再没有骆离这个人。”

似被说中了心事,木影未言一语,远处,牧鄞正缓缓向这边走来,穆笙春风得意,迎向他,“牧哥哥,怎去了这么久?”

牧鄞刮了刮穆笙的鼻子,“怎么?才一会儿,就想我了吗?只不过途中遇见伯母,与她商量早日迎娶你进门的事。”

穆笙微不可查地看了看木影,故作娇羞状,“那,那……”

牧鄞宠溺地看着她,“你去便知,我们过去吧,伯母正等着我们呢。”

木影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心寒入骨,果然,自己这副模样,他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在她身上停留。

06

一月后,穆府上下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正是牧鄞与穆笙成婚的日子。

木影独坐房中,只默默然。小兰手捧一袭新衣,道,“迎亲队伍就要来了,姐姐换上吧,我们需随小姐一同前去逍遥阁,上面吩咐过的。”

“与我无关,我为何要去?”

“哎呀,姐姐,你就去吧,不然小兰一人可不知如何是好呢。姐姐如果不喜这场面,我们不理会便是,权当出游了,听闻逍遥阁乃人间圣地,轻易去不得呢。”

见小兰可怜兮兮的模样,木影心软下来,“罢了,去便去吧,但是,这新衣就免了吧,你知我素来不爱这颜色。”又或许,她心里,也是想见他最后一面的吧。

小兰眉开眼笑,露出一丝狡黠,“都听姐姐的。”

逍遥阁,今日聚集了世间所有江湖名流,十步一守卫,侍女忙得不可开交,剑圣逍遥阁主亦亲身相迎,剑圣之子的大婚,不可谓不盛大。

穆笙身着凤冠霞帔,大红盖头之下,是绝世无双的容颜,她展颜微笑,万众瞩目之下,此刻正被牵引着,一步一步走向此生最重要的时刻。高台之上,新郎牧鄞英俊非凡,与身旁佳人似天作之合。

牧鄞清了清喉咙,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他看了看自己的父亲,见他微微颔首,便道,“感谢所有前辈和江湖侠士,参加鄙人的婚礼,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情。”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明所以,牧鄞继续道,“世人皆知,鄙人将迎娶的,是穆府的独女穆笙,我与她自幼相识,我曾发誓,定要守护她一生,可是,我却未能照顾好她,让她险些招逢大难,若非贵人相救,恐怕早已天人相隔,今日,她将成为我牧鄞的夫人,我在此立誓,必将一生一世守护她,不离不弃。”

赞赏的声音在台下此起彼伏,盖头下的穆笙亦感动落泪,“所以,我绝不放过曾伤害穆笙的任何人!”说着,牧鄞猛地掀开新娘的盖头,拔剑指向其眉心。

穆笙霎时变了颜色,“牧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场面瞬间凝固,随着时间的流逝,台下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

牧鄞向身旁守卫使了使眼色,守卫领命带上一个被锁链绑着的人。

“此人名叫徐才,来自异域,他有一中土无人能使的本领,换颜术。说白了,就是能将我这张脸,换到任何一人的身上。”众人顿时哗然,不知世间还有这门法术。“所以,穆笙当初心善救了一名女子,却反被人偷走了脸,我身旁这人,正是偷了穆笙之脸的人,你们说,我如何能够娶这仅有穆笙一张脸的人?”

穆笙顿时面白如纸,“你怎么知道?”

“自你错手打伤我那日,我便开始怀疑。穆笙早已被父亲允许练逍遥阁剑诀,只是她并无兴趣罢了,而非过门不可,可恨我竟被一张脸蒙蔽了双眼。那日在花园,我去找小兰就是为了此事,回来时,你与笙儿的对话,我一字一句听得一清二楚,只不过时候未到,才陪你演这一出出戏,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你知我为何留你性命到今日?只因为,你身上还有笙儿的东西。”

“哈哈哈。”假穆笙反倒笑了,“说白了,你还是在乎这张脸啊,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干脆娶了我,你看看现在的穆笙,平凡的连我的下人都不如……”

嘶的一声,假穆笙身上的锦衣华服瞬间被割出一道口子,鲜血从中渗出来,原本大红的衣裳被染得更红了,牧鄞收回剑,目光冰冷,“原则上,我本不该对女人出手,只是有关笙儿,我向来没有原则!我留你性命,一是向世人宣告你的身份,二是让笙儿亲手处置你罢了,我再不会让她遭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话毕,牧鄞丢下狼狈的假穆笙,走向不知何时出现的木影,她身旁,正是穆府老爷与夫人,看来小兰已将实情告诉了他们。

牧鄞握住木影的手,那是台上的穆笙从未见过的温柔,“笙儿,不对,影儿,原谅我好吗?我不是有意对你视而不见的。”

木影早已哭成了泪人,“你就是故意的。”

“好好好,我是故意的。”任凭牧鄞如何才智过人,此时也乱了方寸。“那,那,你今日愿嫁给我吗?”

“不愿。”

“啊?那明日呢?”

木影破涕为笑,钻进牧鄞怀中,在他耳畔道,“此生永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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