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的痛苦,她看得清清楚楚,反而因为这份痛苦真心实意的升起了一丝雀跃和开心。
多好笑。
她与他,她与他的父亲。
多么微妙的关系啊。
可她笑着笑着,内心却不住的涌起一股股苦涩,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我浪费了最好的年华,我丢掉了那个她……”
他在熙熙攘攘的街头,用低沉的嗓音目中无人的浅吟低唱……
你看这来来往往行走着的皮囊,早已忘记最初灵魂纯澈的模样。
这群碌碌无为的凡夫俗子,没有一个入得了他的眼,他索性闭上眼,不去看。
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歌声里,孤芳自赏。
直到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他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着荔红色羽绒服,浅蓝色牛仔裤,面容干净的女孩。
她的眼隐藏在单薄的金丝眼镜后,带着三分轻蔑和七分漫不经心。
无视他的满脸疑问,她自他手中拿过话筒,冲他摆了摆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的伴奏机。
鬼使神差的,他弯下腰为她按下了重唱。
伴奏悠扬,流水般倾泻而出。
她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如同杜鹃在暮春的山谷啼血,如泣如诉:
“我浪费了最好的年华,
我丢掉了那个他。
我无数次梦到了那个画面,
Hi,你好吗?”
唱到最后三个字,她抬眼看他,如同久别的故人轻声问候。
他的心,在她的目光里忘记了跳动。
脚步匆忙的路人,在她的歌声里停驻了脚步。
一曲终了,她朝他笑了笑,将话筒还给了他,缓缓穿过掌声雷动的人群,渐行渐远。
看着她快要消失的背影,他觉得自己的心丢了一块,无限怅然。
不想与她就此失之交臂,他扔下话筒追了上去。
“姑娘”,他拉住她的衣袖,声音因为疾速奔跑带着剧烈的喘息,“可以加个微信吗?”
她隐藏在眼镜片之后的冷漠突然化开了,脸上漾起了春意盎然的笑容,复苏了他已冬眠许久的爱意。
“想要我微信的话,要请我喝酒。”
他求之不得,不假思索的答应:“好啊。”
心里的愉悦跑出来,闪烁在眼睛里。
她看着他灼灼的目光,叹息:“你的眼睛里有星星,可以送给我吗?”
北京的后海,最不缺的就是酒吧。
她环抱双肩,带着他七拐八绕在酷寒的冬夜,走进了颇负盛名的一家,极熟稔的坐到一侧的角落里问他:“喝点什么?”
自诩轻狂的他在她面前突然变得紧张:“都行。”
忐忑而青涩。
她笑了:“那就野格吧,红牛配野格,人间不值得。”
可是他却在今夜觉得,人间值得。
台上的歌手浅斟低吟,柔情百转;台下的两人醉眼迷离,互诉衷肠。
“知道吗?我平日是站在台上的人,很少有机会这样喝着酒听别人唱歌。”
“原来,你是这里的驻唱。”
她趴在桌子上,脑袋转过来看他:“我不甘心做一个小小的酒吧驻唱,我觉得我比他们所有人都唱的好。”
不是没有听过她的歌声,他认同的点点头。
她嗤笑了一声,举起酒杯喝了口酒,眼神空洞而没有焦虑的望着台上的人:“可是没有用,我没有钱,也找不到出路。我去参加歌唱比赛,顺利的挤进淘汰赛,可他们告诉我,不同的名次有着不同的价格,问我要哪一档。”
她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夺过她手里的酒杯,心疼的说:“你喝多了,不要再喝了。”
她没管他,又在边上拿了个杯子倒满酒,语气里透着些怒意:“你不许扫兴,要不你就走,不然就陪我醉。”
说完朝他举起杯。
他自然不愿意离开,迅速拿起杯子,跟她碰在一起。
那酒兑了红牛,喝着并不烈,甚至入口有些甜,让他放松了警惕。
她看着他一饮而尽,满意的笑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她拍着他的肩朗声颂出这句诗,下巴搭上他的肩头。
他能感受到她呼出的酒气扑在他的脸上,轻微的痒。
“原来,在资本的世界里,才华一文不值。”
她喃喃说出这句话,仿佛醉的狠了,自他肩头起身歪倒在桌子上。
他俯身想去扶她,却也觉得自己面颊燥热,酒气上头。
她突然转头看他,他此时双手正搭在她的双肩上,离她那样近。
“你的眼睛里有星星在发光,我对着它许愿会不会实现?”
他听着她孩子气的话轻声笑了,眼睛弯成了一条银河:“你可以试试。”
她突然伸手抚上他的眼,迫使他闭上眼,微凉的唇就落了下来。
他有一瞬的微愣,空白的大脑慢慢收回意识,抬手拖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他们都不甚娴熟,互相试探着,摸索着,在酒精的作用下逐渐意乱情迷。
她在绵密的细吻里喘息呢喃:“带我走。”
他愣住:“为什么?”
难道酒吧里驻唱的女孩子,真的都这么随便?
“因为你的眼睛里有星星,因为你身上有阳光的味道,因为你干净的让人心动。”
他的心痛了一下,揽上她的细腰用力拉入怀中:“所以你想要我的救赎吗?照亮你身上的黑暗还是把我也卷入其中?”
她在他怀中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不答反问:“你不想吗?还是你怕了?”
“如你所愿。”
他当然不会怕。
她便是在地狱里,他也要将她托起,重见光明。
他叫来服务生买单,却被她拦下:“我来吧,我再不济,也比你一个街头卖艺的有钱吧。而且,我将来会很有名,会有很多很多钱。”
“好。”他笑着,看她付了款。
他打车带她来到最近的五星级酒店,下车时却被她拉住:“你疯了吗?来这种地方?”
说完没等他回答便将车门拉上,对司机说:“师傅,去附近的如家。”
如家……真的如家吗?
“我不想委屈你。”他回身将她拥入怀里。
“我也不想让你破费,你街头卖艺,很辛苦吧?”
他愉悦的笑出声。
她把头靠在他的胸口,那里因着他的笑声一颤一颤的,好似剧烈的心跳。
她抬手,轻轻抚了上去。
他温暖的大手覆上来,紧紧握住她的。
一夜缠绵……
昨夜因为醉酒,窗帘没有拉。
天光照进来,刺痛了他紧闭的双眼。
他缓缓睁开眼,房间里除了洒满的阳光,空空如也。
他的心好像也一下子空了,失去了力量,无法跳动。浑身的血流进心房,排不出去,堵的生疼。
他缓了好久才觉得好受了一些,有些自嘲的笑了。
他对不住自己,如此随意的搭上了自己的第一次,他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伸出五指向后拢了一下垂在眉间的头发,准备起身去洗澡。
何必如此自怨自艾,他该感谢她,破了他的童子身。
本已轻松了些的心,却在掀开被子起身的瞬间又沉了下去。
白色的床单上,殷红的鲜血刺目,宛若凋零在雪地里的红梅。
她?为什么?
他痛苦的抓住那刺眼的落红,心里的疑问咆哮着,却无人可问。
冬日的阳光也不甚暖和,他游荡在大街上,冷的瑟缩。
不知不觉走到了昨夜的酒吧。
没了夜晚的霓虹闪烁,燕舞莺歌,白日里酒吧退了漆的大门紧锁,说不出的荒凉萧瑟。
他跑去买了盒烟,坐在酒吧的大门前吸了起来。
可他不会抽烟,那烟雾还没吸到肺里他就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的手紧紧攥住那盒烟,攥的变了形。
好像他的人也变了形,一夜之间找不回从前的自己。
他等了一天一夜都没有等到她。
或许,她再也不回来了。
本来就应该是生命里的过客,他又在执着什么呢?
他苦笑,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醉倒在这个让他心碎的酒吧。
“我浪费了最好的年华,我丢掉了那个他……”
熟悉的如杜鹃一般如泣如诉的声音响起,让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
他猛的从桌子上爬起,狠狠地盯着舞台上那个闭目轻吟的人。
她没戴眼镜,干净的脸上抹上了庸脂俗粉,妖娆的不像她。
可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似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她睁开眼向他看了过来,唱道:
“我无数次梦到了那个画面,
hi,你好吗?”
他的心,又一次忘记了跳动。
他很想上去把她拉下来,带她离开这里。
可他只是愣愣的看着她,愣愣的听着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愣愣的听见她说:“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的喜爱,这是我最后一次在这里献唱。但我不会离开大家,下次见面,应该会是更大的舞台。希望大家一如既往的喜爱与支持。爱你们……”
最后那三个字,她向他看了过来。
就在他控制不住想要冲上去的时候,她忽然转身,走下舞台。
他发疯一般追了上去,却被人拦住了:“先生,后台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
他挣扎着往里冲,大喊着:“我找人,放开我!”
似是听到他的声音,她自黑暗中转过身,脸上露出凄楚的笑。
她的嘴在动,但没发出声音,而他却看懂了。
她说的是:“别再找我。”
他挣扎着看她离去,消失在黑暗里,着急的流出眼泪。
等他终于冲破禁锢追出门,看到她轻盈的身姿坐进了一辆黑色的宾利里。
她弯腰的瞬间看到了失魂落魄的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车门缓缓的合上,那辆黑色的宾利在霓虹灯的照耀下闪着耀眼的光,挂着他熟悉至极的号码,刺痛了他的眼。
他眼里的星星瞬间碎裂殆尽,只剩下冰冷的残渣。
第二日,他来到父亲的办公室。
父亲见到他,似是格外惊喜。
他神色恹恹:“爸,我想好了,回来接手公司。”
父亲高兴的用力拍他的肩:“臭小子,怎么想通的?”
他不答话,恹恹的笑。
“公司的业务太多,我不懂,先拿传媒公司练练手。”
“为什么是传媒公司?”
“可能是感兴趣吧。爸,你知道我喜欢唱歌。”
父亲突然严肃起来:“去传媒公司可以,千万别去做那虚无的明星梦。”
他依然恹恹的道:“不会。”
知道他一向对名利不感兴趣,父亲放心下来,朗声答应:“也好,就先从传媒入手。今晚有个酒会,你跟我一起参加,我给你引引路。”
“谢谢爸。”
“对了,记得带个女伴。”
他本来已准备离开,却突然顿住脚,心里痛楚中带了隐隐的期待:“爸,你也会带女伴吗?”
“自然。”
他凄楚的笑了一下:“带个歌手吧,我喜欢。”
说完迈步离去。
他走在绵软的地毯上,脚步坚定而有力,向过去天真的自己告别。
他不屑名利,不屑世俗,甚至不屑谈情说爱,冷眼看着这人世。
直到那个带着金丝眼镜,面容干净的女孩拿走了他手里的话筒,也拿走了他的心。
可她却将它踩在脚下狠狠践踏,他的真心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他心里冷笑,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坚定,眸子里的星星退的连渣都不剩,冷若寒霜。
她让一个有梦的少年,一夜长大。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钟鼓馔玉,侯服玉食。名流贵胄觥筹交错间谈笑风生,钢琴声自名贵的键盘上缓缓流出,穿梭在花香鬓影里。
她心里极不情愿的挽着身边大的可以做她父亲的男人,脸上挂着得体的笑,直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形朝她走来。
她的笑僵在了脸上。
他像他又不像他。
他们有着一样的脸,气质却完全不同。
印象里的男孩温暖和熙,周身好像披着阳光,眼睛里星星闪烁。
而面前这个向他走来的男人,步履坚毅,眼露寒霜。
他走到他们面前,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对着她身边的人轻唤:“爸。”
他的声音明明那么小,小到只有站在他身边的他们才能听得清,她却觉得犹如五雷轰顶,劈的她头晕目眩。
她站立不稳,有些踉跄,手里的酒杯就摔在地上。
偌大的宴会厅里发出清脆的玻璃碎裂声,打断了人们的交谈,所有人纷纷扭头看向他们。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她听到身边之人不满的责问:“怎么如此失礼?”
接着她又听到一声轻笑:“爸,你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如此上不了台面的人,也能带出来吗?”
因为他这句话她如坠冰窟,不住地颤抖。
她蝇营狗苟,放弃一切,好不容易自阴暗中露出一点头,却被他一句话踩了下去。
而她却对此毫无反抗之力。
她突然觉得很好笑,自己费尽心机的与命运之神的眷顾擦肩而过。
可她没有笑,她甚至没有表情,木然的看着他。
直到宴会的主人出面缓解气氛,直到众人又谈笑风生,直到他说:“爸,我没找到女伴,把你的借我一用。”
她便如同一个玩具一样,被推到他的手上。
他带着她重新拿了一杯酒,与她碰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凄惨的笑,比哭还难看:“重要吗?”
他冷哼:“不重要。只不过叫着方便,我总不能叫你代号007吧?”
“幼微,年幼微。”
有些急切的,她跟他说了自己的名字。
他蹙眉:“真名还是艺名?”
“真名。”
他听完笑了,冷酷而戏谑的说:“不如改名叫玄机吧。鱼玄机的浪荡,跟你比较相符。”
她的脸因为他的这句话变得惨白,眼泪爬了满脸,她却倔强的不肯擦去,仿佛那样眼泪就不曾流出来。
“我没有欠你的,我甚至还请你喝酒。你何必如此作弄我?”
他看着她的眼泪,心中剧痛,恨意大增:“如果你早已决定自甘堕落,那晚又为何来招惹我?像母狗一样发了情吗?”
她缓缓闭上眼抬起了头,将不断汹涌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过是想在自己堕落之前,将自己清白的身体交给一个干净的人。”
再睁眼,她眼里已经无波无澜,恨意穿透眼底:“我不过不想埋没老天赠与的天赋,不过想被人看到,我十恶不赦吗?”
说完她忽然仰天大笑,如癫如狂。
众人在她令人惊惧的笑声里面面相觑,直到一个人一巴掌打断了她的笑声,她看到那个带她来到这里,大的可以做她父亲的人怒不可竭的脸,止住了笑。
“父亲!”
她好像听到有人说着什么,又好像听到有人叫她,可她最终什么也没听真切,就好像她最终什么都没能抓住。
她缓步穿过目瞪口呆的众人,来到了大厅中央的舞台,拿起话筒巧笑嫣然:“其实,我是一个歌手,我唱歌还不错。我叫玄机,鱼玄机。我在此献唱一曲,给大家助助兴……”
她的歌声飘荡在安静的大厅里,如杜鹃鸟在暮春的山林啼哭,声声带血:
“爱不听使唤
做不到滴情不沾
……
你是存心故意要让我难堪
百般刁难
……
别丢下我不管
在这漆黑孤单的夜晚
……
面对爱情不是不勇敢
只是曲终人散让这一切来的太突然
一刀两断
消失在灯火阑珊
我向后转只留下遗憾不给你添乱
……”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她在雷鸣般的掌声里走向他,拿走他手里的酒杯,又缓缓走向舞台。
她将酒杯重重摔在地上,然后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要干嘛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捧起玻璃残渣,尽数吞进嘴里。
“不要!”
恍惚中,感觉有人掰开她的嘴,狠命的往外扣着什么。
嘴里的玻璃渣因为他的蛮力扎的她的唇舌血肉模糊。
可她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她努力的笑了笑,努力发出已经辨不清晰的声音:“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可他还是听懂了。
“青风,贺青风。”他痛苦的喊着,声音撕裂而喑哑。
她满意的咧开了嘴,绽放出殷红而血腥的笑:
你瞧,我们的缘分那么浅,浅到只有一首歌,而我再也唱不出那句老友般的问候。
Hi,你好吗?
她没想到自己还能睁开眼,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和身上蓝白相间的被套,清清楚楚的告诉了她此刻身在何处。
她环顾四周,看到了趴在床边的他。
他枕在自己的臂弯里,睡得香甜,头发凌乱的扫在额前,一只手还紧紧的握住她的。
厌恶之感从手上的神经传来,她好似被烫到一般,迅速抽回手。
她的动作太大,惊醒了原本熟睡的他。
他蓦的抬起头,条件反射的去看一旁的心电监护仪,发现心跳平稳正常,才松了口气似的,看向她的脸。
却对上了她睁着的散发着寒气的眼,那眼底的恨意如同一根根无形的刺,直穿他的心脏,扎的他透不过气。
“幼微……”他试图唤她,但那名字到了嘴里却如同黄莲一般,苦的他闭上了嘴。
他曾对她说,不如改叫玄机。
鱼幼薇和鱼玄机,是一个人却又不完全是一个人,他曾借她的名字侮辱她。
她看着他因为歉意而有些噎住的表情,牵起嘴角露出一抹无声的嘲讽笑意,转过身去留给他一个冰冷后背。
他呆坐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青色的胡茬长出来,衬得眼里的血丝更加殷红,被额前的散发遮挡,一眼看去,整个人颓的如同霜打的茄子。
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许久,他仿佛终于缓了过来,站起身给她开了一瓶矿泉水,又放了根吸管进去,蹲在她面前将吸管递到她唇边。
吸管和矿泉水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医生叮嘱她不能喝热的。
她确实有些口干舌燥,就着吸管喝了一口,水流到喉咙里,仿佛带着玻璃渣剌着喉咙里的伤口。
她皱着眉一点一点的把吸到嘴里的水慢慢咽下,闭上眼一动不动,对眼前的人视而不见,从醒过来就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
看着她赌气的模样,他把矿泉水瓶放在桌子上,伸手去摸她的头,却被她猛的打掉。
“别碰我!”她怒吼,出口的声音仿佛从伤口里挤出来,带着血,破碎难听。
她愣在了自己的声音里,木然的看着他:“我的声音怎么了?”
在她的注视下,他的眼里闪过明显的慌乱,手用力抓住她的胳膊哄孩子一样耐心安抚:“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她是歌手,所以此刻她比谁都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嗓子……毁了。
她猛的从床上坐起,捂着自己的脖子歇斯底里:“我的声音怎么了?我的声音怎么了?”
无视他在一边手足无措的安抚,她一遍又一遍的嘶吼着这句话,似是魔怔了。
直到他用力将她揽进怀里,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膛上,那里面他的心脏跳动的剧烈而没有节奏。
她破碎的声音冷的如同被冻住的尖锐的冰锥,捅破他的心脏闷声传来:“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
他觉得自己的心破了洞,澹澹的流着血,可那温热的血都暖不了她,他又听到她说:“我恨你。”
她恨他把她逼入绝境又把她拉回来。
他忍住心里的疼艰难开口:“对不起,我会补偿你。”
她冷笑:“你拿什么补偿我?”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她在他的这句话里笑的浑身颤抖,眼泪都笑出来了。
他却在她的笑声里更加的慌乱和不知所措,轻声唤她:“幼微……”
她突然止了笑,自他怀中抬起头,眼里是满满的明目张胆的恨意:“我想要你死,你能吗?”
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话还是因为她的眼神,他仿佛被吓到,慌忙松开她,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半步。
他闭上眼,遮去里面的痛苦,再睁开时,眼神温和而坚定:“幼薇,不要再提这个字,生命可贵,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她因为他的话变得茫然,眼神没有焦距的喃喃自语:“可是我失去了生命里最宝贵的东西,剩下的贱命,还值得留恋吗?”
“值得”,他急促开口,“你会找到更宝贵的东西。”
因为要吃一个月的流食,她的身体暴瘦,他心疼的每天变着花样给她煲汤。
病情稳定以后,他把她安排在郊区的度假别墅,度假区依山傍水,空气清新,他多希望优美的环境能让她的心情好一些。
可是刚进门,就迎来她喑哑的嘲讽:“贺公子果然气派,真是委屈您还曾经陪我睡如家。”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晚的情形,身体竟然起了反应,内心不顾她语气里的讥讽呼啸着想要她。
将手中的行李随手扔在地上,他把她一把拉入怀里,低下头就去寻她的唇。
她僵硬的任他拥在怀里,一动不动的没有反抗,就在他心里刚刚浮起一丝小确幸,贪婪的吮吸着她的味道的时候,被她狠狠咬住了唇。
血的腥味瞬间弥漫在两人的唇齿之间。
痛感瞬间袭来,他下意识的推拒她,可她便如张了嘴的王八,在他的推拒里揽上他的脖颈死死咬住不松口。
他放弃了反抗,她却也并未再用力,疼痛变得麻木的时候,她终于松开了口。
她的唇被他的血染的殷红刺目,嘴角挂着邪魅的笑。
他轻声叹息,伸手为她擦去唇上的斑斑血迹。
她唇角的笑意更浓:“贺公子,既然你这么舍不得我,不如你娶了我?娶了我我就不必再去贪图浮名,做你的贺太太安心享受荣华。你不是说过要补偿我吗?”
她说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满脸的放肆和不怀好意。
他没有回答,用拇指抹了一下自己的伤口,他的下唇已经肿了,刚刚碰触就疼痛难当,扯痛了已经麻木的心。
他低低的“嘶”了一声,捡起地上的行李:“走吧,我带你去房间。”
说完没再看她,绕过她径自往楼上走。
她笑的更加肆无忌惮,跟上去的脚步里竟然有些欢快。
他眼中的痛苦,她看得清清楚楚,反而因为这份痛苦真心实意的升起了一丝雀跃和开心。
多好笑。
她与他,她与他的父亲。
多么微妙的关系啊。
可她笑着笑着,内心却不住的涌起一股股苦涩,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他将她的行李安置好,东西不多,倒也没费多少时间。
她坐在床尾凳上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在百叶窗透出的夕阳余晖里,竟然透出一丝岁月静好的味道。
可是这岁月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心里突然升起一股烦躁,没脱鞋合衣躺到床上,把脸埋在白色的床铺里,遮住一脸的苦涩。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脱掉她的鞋子说道:“刚从医院出来,去洗洗再睡。”
语气里的宠溺仿佛在哄一个任性的小孩。
她就索性任性起来:“不洗,懒得洗。”
他坐到床边去拉她的手腕,半个多月没进食,她瘦的厉害,手腕纤细的握在手里都让他心疼。
不忍心再催促,他又哄劝道:“那我给你把浴缸里放上水,你进去泡泡。”
“不去。”她头也不抬的埋在被褥里闷声回答。
他没再管她,径自走到洗手间放水,哗哗的流水声扰的她心烦意乱,起身跑到洗手间门口吼他:“不是说了不洗了吗?你烦不烦?”
他原本坐在浴缸边上试水温,听到她的声音,不急不躁的走向她,伸手将她一把拉了进来,就要去解她的衣扣。
“你干嘛!”她紧紧抓住自己的领口推拒他,奈何他力气太大,眼看已经衣冠不整,她索性抬起手扇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止住了他的动作,他的脸因为她力气太大而微微偏向一侧,一缕头发散下来挡住前额,脸上的红色手印清晰可见。
“滚出去,我自己来!”
他在她的怒吼声里放开了手,走出去缓缓关上了门。
里面许久没有动静,他伸出手将散发笼在脑后,倚在门上点燃了一根烟。
他原本不会抽烟,却渐渐觉得尼古丁的味道,可以缓解心里的苦涩。
嘴里吐出的烟雾氤氲袅绕在他面前,连他脸上的掌印和嘴角的伤都不再清晰。
多么美妙,他嘴角扯起一抹自嘲的笑,却牵动了伤口,疼的他忍不住抬手轻抚,细长的指间白色的香烟燃了很长,灰败的烟灰挂在那里,欲坠不坠。
她对他而言,就好似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手里抱着的刚出锅的烙饼,烫的满手是泡也舍不得丢掉。
那是让他一眼惊艳的人啊。
他中食指夹着烟又送入嘴中吸了一口,那烟灰终于坚持不住落了满地。
他有些懊恼的低头看了眼,蹲下身用纸巾清理干净,感觉自己就好似这令人厌恶的烟灰,不知道能坚持到何时。
等到她可以释怀,等到她拥有幸福的归宿,也许他可以安心放手。
他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脑子里盘算着怎么样安排她的未来。
可他没能盘算多久,洗手间里溢出来的殷红的血水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慌忙跑过去,用力敲门大声的喊着她的名字。
里面却久久没有回应。
他心里慌乱极了,开始用力的踹门,可是别墅里的门窗都是顶级的,他一脚脚的踹下去,自己的腿麻了门却纹丝未动。
他盯着门静默了几秒,掏出手机一边拨打120,一边朝储藏室走去。
他从储藏室里拿来了工具箱,把门锁直接卸了下来,门终于打开的时候,他看到她躺在浴缸里已经不省人事,身上的白色衣裙没有脱,被血水泡成了红色。
他迅速冲过去,一只手拉起她的手腕用力握住,止住血液汹涌的流势,一只手撕扯自己的衬衣。
他的手抖得厉害,许久才扯出一条布条,用力捆住她的手腕,然后将她从浴缸里捞出,用浴巾裹了抱着冲向大门口的车库。
他已等不及救护车。
他一路闯红灯往最近的医院狂奔,最终被交警注意到,骑了辆警用摩托车把他截在路口,却在看清车里形势后对他说:“跟我来。”
有警车开道速度快了很多,等终于把她送进手术室,看着手术室的大门关上,他才回过魂松了口气,发现自己浑身颤抖的厉害,站都站不稳。
她虽失血过多却终是得救,他再一次把她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这一次她彻底萎了,如同枯败的花,凋零的叶,没有了生机。
任凭他做什么,怎么呼唤,她只是眼睛直直的盯着天花板,不言不语。
出院以后他带她去看心理医生,诊断结果为重度抑郁症。
只能吃流食加上失血过多,让她瘦弱的如同一张苍白的纸片,被风一吹就要飘远了。
他握着她手臂的手紧了紧,不安的带她赶紧回了家,仿佛真的害怕她被吹走似的。
现在的她又乖巧的过分,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木然而又机械。
他的一天都在围着她转,睁开眼后的一天里,似乎只有早晚得洗漱是为自己做的。
然后就是为她准备早饭,她之前只能喝喝牛奶,米汤,偶尔吃点蛋羹,如今已经将近一个月过去了,他尝试着做了点粥,又做了份蛋羹。
他迫切的想要把她喂胖一点。
早饭做好就凉在那里,她不能吃烫的。
他又去楼上喊她起床,帮她换好衣服,刷牙洗脸梳头,她木然的任他摆布,一语不发。
他却觉得这样就很好。
不管怎样,听话就好。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茫然,而今与自己为伴的,到底是个活人,还是个活死人?
可他不敢细想。
他把她带下楼,拉开餐椅示意她坐下,又拿起粥来喂她。
他蹲在她身边,小心细致的喂完了一整碗粥和蛋羹。
他刚心满意足的放下碗筷,她就开始干呕。
呕的越来越厉害,她腾的站起身,跑到厨房的水池边把刚刚吃进去的吐了个干净。
他愣在了那里,眼睁睁看着她瘦小的后背一耸一耸的,把他精心准备一勺一勺喂进的吃食都吐了出来,眼底的痛楚波涛汹涌,再也隐藏不住。
可他最终还是走上前轻拍她单薄的背安慰:“没关系,太久未进主食,一时是有些不习惯。”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这话究竟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把胆汁都吐出来的时候,她终于停了下来,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扶着灶台感觉头晕目眩,身形不稳,踉跄了一下,被他稳稳的扶在怀里。
他把她抱回床上,盖好被子,小心的问:“今天吃东西的时候,喉咙还疼吗?”
她没有回话,却也配合的摇了摇头。
这也够他开心好一会了,嗓子不疼了,就可以正常吃饭了。
想着可能是因为不和胃口才导致她的呕吐,他第二天一早就耐心准备了几个清淡小菜,都是软糯易入口的。
觉得万无一失了,他才去帮她梳洗,带她下楼吃早餐。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她和昨天一模一样,刚刚吃完就吐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他终于明白了原因,不是他做的饭菜的问题,是她抗拒食物,是她潜意识里不想再活下去。
看着她又一次把自己的胃倒空,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怒意,拿出医生给她开的一大袋抗抑郁的药,一样样的按量取出,掰过她正耸动的肩膀就一股脑灌进了她嘴里。
医生给她开的药她从未吃过,想到她还只能吃流食吃药太伤胃,他也没有勉强。
可是现在,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大手捂着她的嘴,他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狰狞:“吃下去!”
她没有动,表情木然的做着无声的反抗,药被堵在嘴里慢慢融化,苦的失去了味觉。
他心里的戾气因为她的木然而再也控制不住,松开她的嘴拉起她纤细的手腕厉声斥问:“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他的手刚从她嘴巴上离开,药就被她尽数吐了出来。
看着有些融化变得黏腻的药被她吐了一地,他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变得歇斯底里。
“想要我的命是吗?”
他不住地点着头环顾四周,目光定格在刀具上,走过去抽出水果刀塞进了她手里:“不是想让我死吗?不是想要我的命吗?你拿去就是!”
说着他就拿着她握刀的手往自己的身上捅:“你给我个痛快吧,别这样折磨我!”
她被他的癫狂吓得惊慌失措,摇着头拼命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哪里敌得过他,推搡中那名贵锋利的钢刀就扎进了他的腹中,鲜血汹涌而出染红了他们的双手。
洒在手上的鲜血温温的,并没有多少温度却暖回了她濒死的心,她好似终于被拉回神智,失声尖叫。
腹中剧烈的疼痛让他冷静下来,踉跄着跌坐在地。
她也跟着蹲下身,布满鲜血的双手止不住颤抖,连声音都是颤的:“贺青风,你何必如此?何必非要管我?”
他低着头,头发因为他的动作散在额前,遮住了他的眉眼。
所以她没看到他眼里的愧疚和痛楚,只听到他轻笑了一下,质问她:“你呢?又为什么一定要死?活着有什么不好?”
“活着很好,可是贺青风,我失去了自己生命里唯一的热爱,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她凄楚的笑了一下,蓄满的眼泪从眼眶滚落:“贺青风,我原谅你了,你也别再怨我,放我走吧,我不想活的如同行尸走肉。”
说完她站起身向门外走去,他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决绝的离去,这明晃晃的餐厅,突然变成了阴冷至极的奈何桥,她这一去便是阴阳两隔。
顾不得身体的疼痛,他匆忙起身慌乱的抓住了她,卑微乞求:“可不可以尝试着爱我一点点呢?尝试着为我活下去?”
她没有回头,声音也轻飘飘的,传到他耳中却重如千斤:“贺青风,扪心自问,你的未来里会有我吗?”
说完就要挣脱他,他抓着她的手又紧了紧:“我许你未来,你为我活下去,算不算公平?”
完全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她愣在在那里,直到他摇了摇她的胳膊拉回她的神智:“想让我的未来里有你,得先保证我有未来啊,贺太太,你是不是应该先叫辆救护车来?”
“好疼啊~”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照顾她,她也习惯了被他照顾,在她心里他坚强的如同钢铁做的,会稳妥的照料好一切。
她原本以为只要她走了,他自然会自己叫救护车,不需要她挂心。
直到他拉着自己的胳膊撒娇提醒,才让她意识到,他受了伤,也会期待被人照顾。
可是因为那声贺太太,她的心底还是升出一丝异样来,面上不知是因为他的撒娇还是那声贺太太,难得的挂上了一丝微笑。
“谁是你的贺太太。”
她嘴上这样说着,还是回身去掏他口袋里的手机。
他们因为她的动作离得很近,他低头看着她拿着自己的手机叫了救护车,心里温温热热的,觉得将来能有她陪伴,也没有什么不好。
那些留在心里的死结,就让它留在那里就好,别去想,别去触碰,他们或许可以好好走下去。
她在他的注视下羞红了脸,有些别扭的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身上:“走吧,我先扶你出去。”
第三次回到这家医院,同样的病房,这次换她照顾他,她才发现,他撒娇耍赖的本事也是极好的。
比如此刻,他就嚷嚷着自己躺的胳膊麻了,非要她帮忙揉胳膊。
他的头弯下来,满意的蹭着她的胳膊:“真舒服,有媳妇真好。”
她嫌他碍事,不住的把他的脑袋往旁边推,他却不依,索性拉过她的胳膊枕在脑袋下。
有个病人牵挂着,她忙前忙后的,忘了生死,忘了思考生命原本该有什么意义,原来人活着,都是希望被需要的。
她是孤儿,打小在孤儿院就是被孤立的那个,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她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却没体会过被人需要的感觉。
他枕在她瘦弱的胳膊上,那胳膊太过纤细,好像稍一用力就要断了似的。
终归于心不忍,他抬起头枕在自己的臂弯里看她。
她的脸其实不算惊艳,至少不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其实只要他想要,什么样的美女他都不需要费太大的力气,可能他还年轻,加上样貌家世,到目前为止,他甚至没有主动追求过谁。
他自诩清高,那些扑上来的莺莺燕燕从来入不了他的眼,除了她。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的想要她。
她不够美丽,不够聪慧,不够贴心,甚至还贪慕虚荣。
想到最后四个字,他的心又不自觉的疼了一下,纵使他可以过得了自己心里的坎,父亲那一关又该怎么过?
关关难过关关过,既然答应了她,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做到。
出院以后,他回了趟家。
从他进门开始,父亲就没给过他好脸色。
好不容易捱到吃过晚饭,他跑到父亲的书房随意拿起一本书胡乱翻着,欲言又止。
父亲自老花镜上抬眼看了他一眼,冷声道:“玩玩可以,要适度,玩到把自己搞进医院,是不是太过火了?”
早就料到父亲会知晓此事,听到他的责问也没多大意外,接着他的话头说道:“我想娶她。”
父亲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的问:“你说什么?”
“我要娶她。”
他一字一句的又重复了一遍,眼睛直直的与父亲对视,神色坚定。
他刚说父亲手上的书就朝他砸了过来,被他抬起胳膊挡住了,那书轴砸在胳膊上也挺疼的。
“你是不是去了趟医院,治坏了脑子?你当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我贺家的门?”
父亲当真生气起来他还是有些怕的,打小没少受他皮带的苦,可他还是倔强的坚持:“我就要娶她,这辈子,除了她我谁也不娶。”
“你给我滚,”父亲怒极了,气的浑身颤抖,上了年纪一生气心脏也开始不舒服,他努力克制情绪,一字一句的警告:“那个女人要想进贺家的门,除非是个死人。”
他明白父亲话里的份量,悻悻的回了郊外别墅。
在老宅徘徊了一天,回来时夜色已深。
他刚进门就看到她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他回来,鞋都顾不得穿就赤脚奔向他,扑到他怀里,整个人都要挂在他身上。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甚至都没有给他发过一条信息,可是此刻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她的依赖,想念和等不到他的忐忑,恐慌。
她像只小猫一样,乖巧的粘上来,不言不语却软化了他的心。
他一只手回抱着她,另一只手轻抚她的头安抚:“对不起,今天有点事,回来的有些迟。”
她没出声,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他抱着她换好鞋走到沙发旁,轻轻的放在沙发上,她赖着不下去,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手却勾住他的脖子不放。
他无奈的弯着腰,双手撑在她身侧:“晚饭吃了吗?”
她带着些嗔怪的看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果然如他所料。
他抬手把她的手拿下来放在唇边亲了亲,温柔的说道:“我去给你做饭。”
说完在她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站起身,揉了揉她的发,向厨房走去。
他做饭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脑中不断回响着父亲最后的那句警告。
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她可能真的饿坏了,早早地坐到餐桌前等着,出神的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她能看出来他有心事,心里隐隐的不安。
他刚把做好的饭端给她,她就塞了一大口到嘴里,满意又讨好的对着他笑。
他在她的笑容里又一次沦陷。
不如将她藏起来。
藏到一个只有他们俩的地方,一个父亲触手之外的地方。
“幼微,我们出国玩一圈吧,也好让你散散心。”
他的这句话不但没能让她高兴,反而加重了她心底的不安。
为什么要突然带她出去玩,留下一个美好回忆然后丢掉她吗?
她内心忐忑着,却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她没有资格留住他,她一直很明白。
造化弄人啊。
她将头埋在饭碗里,隐去眼里的雾气。
他带她去了很多地方,看遍了世上美景,白天的时候他们也会手拉手,亲密的如同寻常的情侣,可是到了晚上,虽然是睡在同一个房间里,可他每次定的都是双床。
他从未碰过她一下,他还是嫌弃她。
听着他在旁边床上翻身的声音,她觉得心如刀绞,把头埋在被子里默默流泪。
天长日久,他不是毫无察觉,却也只能无动于衷。
到了德国的时候,她提议去酒吧喝点啤酒,他欣然同意。
在慕尼黑怎么能错过它的啤酒。
两人在酒吧里挨个把不同种类的啤酒尝了个遍,话匣子也逐渐打开,他们相互诉说着童年的趣事,笑的前俯后仰。
醉眼迷离中她的笑脸格外迷人,他看的有些痴了,忍不住吻了上去。
他的味道从他的嘴里弥漫全身,让她忍不住颤栗。
她终于明白,自己竟然如此渴望他,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呢喃:“带我回去。”
因为这句话,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拉起她的手买了单回到酒店。
刚进房间他就急切而热烈的向她索取,弄痛了她也不管。
他疯狂的撕扯着她,一下一下贯穿的动作狠烈的像在报复一个憎恶的仇人。
是的,他爱她,也恨她。
他的头发散在额前,面容狰狞的如同寻仇的恶鬼,随着动作一声声恶狠狠的质问:“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办法回答,他的恨意如同洪水猛兽,浇灭了她心里最后的一点微弱的光。
她只能无声哭泣,身体却在他笼罩的气息里沉沦。
是有多爱他,才会如此贪恋他。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的?
看着她汹涌的眼泪,内心的酸涩再也控制不住,他也不想再控制,任凭悲痛涌上来,弥漫在他的眼睛里,结成氤氲水气,最终滴落在她的额角。
他的动作柔和下来,俯身压在她身上,摸着她的头哽咽道歉:“对不起,我还是忘不了。”
“我他妈的忘不了!”他大声咒骂着,一拳重重打在她一旁的枕头上,可是那枕头软绵绵的吸收着他的力道,再怎么用力也无济于事。
有些沮丧的,他从她身上翻下身,抬手遮住眼睛,努力的平复自己的情绪。
她起身看他,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她抬起手轻抚他的胸膛,低头吻上了他紧抿的薄唇。
然后有些笨拙的吻遍他的全身,他的胸膛因为汹涌的情欲起伏的更加厉害,她含住他的耳垂在他耳边呢喃:“我想要你。”
铮的一声,他最后的一丝理智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切断,他蓦的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带着她在欲海里沉沦。
那夜以后,他有些不一样了,不再定标间,每晚带着她在大床上翻云覆雨。
不知什么时候她怀孕了,到新西兰的时候,已经有了孕期反应,吃什么吐什么。
吐的太厉害了,耽误了他们的行程。
他揽着她躺在大床上,摸着她的肚子心疼的柔声道:“我儿子还没出生就这么调皮,把她妈折腾的够呛。”
她听完咯咯笑出了声。
每天有他陪着,她的抑郁好了很多,自打怀孕后,感受着肚子里的小生命,她开始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心情也好了很多。
“幼薇,不如我们留在新西兰吧。”
她惊讶的转过头,看到了一脸认真的他。
他回望着她,轻声询问:“你喜不喜欢这里?”
新西兰环境优美,生活节奏也很悠闲,她自然很喜欢,可是她害怕,害怕被他丢弃在异国他乡。
看出她眼里的不安,他安抚的揉了一下她的头:“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我会先想办法移民过来,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就在这里生活。”
一家三口,多么美好的词。
她低头轻抚自己的肚子,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里。
可是幻想终归是幻想,贺父找过来的时候,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七个多月了。
贺青风匆忙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手脚被缚,被贺父带来的私人医生打了麻醉。
“爸,你干嘛?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亲孙儿啊。”
贺青风被人拉着动弹不得,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贺父闻言冷笑:“你觉得我会让贺家的长子长孙,从一个下三滥的肚子里出来?”
贺青风焦急的恳求:“爸,求你快放过她们,有什么事我们好商量。”
陆父无动于衷的看着卧室的门被反锁,才命人放开了他。
刚得了自由他就跑过去用力的砸门:“开门,你们不要碰她!”
哪里有人会听他的话,不知道里面的情形,他的心里慌乱无措却又无能为力。
他只能跑过去跪在父亲面前求他:“爸,她的肚子都已经七个多月了,孩子都已经成型了,你这样是谋杀啊!求求你,放过她们吧,那是你的亲孙儿啊!”
父亲睨了他一眼,冷声道:“青风,你真是让我失望。你怎么能被那种女人束住手脚?你知道她为了出名跟我……”
“爸!”他急声打断了父亲未说出口的话:“给我留一点颜面吧。”
父亲看他的样子了然叹息:“看来你都知道了,既然如此,就不要再管这里的事。”
“可是爸,孩子是无辜的啊,求您放过孩子,我答应与她从此一刀两断。”
他焦急的想去拉父亲的手,却被他甩开:“你就别再妄想了,那个孽种生出来,究竟该管你叫什么你清楚吗?”
“我清楚,爸,那是我的孩子,绝不会有错。”
“不要再说了!”
父亲打断他,站起身往外走,一边吩咐身边人:“我先回国,你们手脚干净点,做完了就把这个孽障绑也要绑回国。”
眼看着父亲就要离开,他慌乱无措中看到了桌子上的水果刀,像是找到了救命的良药,他奔过去就把它架在了脖子上,对着父亲的背影一字一句厉声道:“爸,你信不信,你敢伤她们母子分毫,我就敢让贺家断子绝孙!”
没想到他会这样威胁自己,父亲转过身怒目圆睁:“贺青风!”
他在父亲的怒视里仰头把刀往自己的脖颈上又送了送,力道并不轻,刀刃划破皮肤有血从伤口澹澹流出:“让他们给我把门打开。”
父亲看着他脖子上的殷红鲜血终于松了口。
门一打开他就冲进去推开众人,抱起她急促跑向停在门口的车子。
这是第三次,他跟死神争抢她的命,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再次抢回来!
可是看着抢救室长明不灭的灯,他依旧紧张的浑身颤抖。
就好像是一场豪赌,别人压的是身家,而他压的是性命。
他妻儿的命。
那扇门一旦打开,他就会得到最终的结果,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赢,可那过程如此漫长又难熬。
他还是熬过来了,那扇门打开的时候,他等到了他最想要的结果,母子平安。
可是他们的小儿子早产,必须待在保温箱里。
保温箱前,他看着那个瘦小的只有三斤八两重的婴孩,紧蹙的眉头显示着他内心的焦虑。
父亲站在他身后,同样看着保温箱里的男婴叹息:“既然木已成舟,我可以答应放过她们母子,但你必须跟我回贺家,接手家族生意。”
他头也不回的答应:“好。”
见他答应的如此痛快,父亲诧异的补充:“你不要妄想将她娶进门,她们母子只能留在新西兰。”
“好。”意料之外的,他还是一口答应。
看着他的背影,父亲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或许是为了保全这母子俩,无论如何,现在的结果是他想要的。
父亲不知道的是,经过这一遭,他终于明白自己曾经所不屑的权势名利,可以轻而易举的夺走他妻儿的命,而他对此却无能为力。
手中无权无势,他连想要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您先回去吧,等小家伙出了保温箱,情况稳定以后,我自己回去找您。”
父亲看了眼保温箱里的男婴,警告:“别再跟我玩什么花样,当心我丢了耐性。”
他依旧没有回头:“您放心。”
事到如今,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样,他已经不想再当在关公面前耍大刀的小丑。
他给孩子取名:念汝。
希望这名字,能让她明白他的心意。
她们母子俩都太瘦弱单薄了,他看的心疼,想方设法的给他们添补,每天变着花样给她们做好吃的,结果她们没怎么胖,他自己倒先胖了。
看着有些圆润的自己,他有些自嘲的问她:“这就是所谓的幸福肥吗?”
她掩嘴取笑他:“再胖当心我不要你了。”
他听罢把她搂在怀里威胁:“不要我,你想去当小寡妇?”
他贪婪的抱着她,心里明白如今这样幸福的时光,已时日无多。
念汝在他的精心照顾下,终于长成了一个健康的大胖小子,经常睁着圆圆的小眼看他,把他的心都快看化了。
快要一周岁的时候,念汝学会了喊爸爸。
那稚嫩的童音仿佛带着魔力,让他越发难以离开她们。
给念汝办完周岁礼,他决定回国。
她在旁边抱着念汝一声不吭的看他收拾行李。
他收拾完过来抱住她们:“照顾好念汝,等我回来接你。”
她乖巧的的点头,心里的慌乱却跑出来,盛了满眼。
他看的清楚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又亲了亲肉肉的念汝,提着行李箱大步离去。
他怕稍微慢一些,他就走不掉了。
他回国在父亲的安排下,开始逐步接手公司。
也不是一开始就一帆风顺,相比于尔虞我诈的商场,他的性子还太过纯良。
可是有什么关系,他耐住性子,给自己时间成长,跌过得坑,爬出来,撞过得墙,索性推成路。
转眼过了十年,他用了十年的时间,大权在握。
而他的父亲,已经年迈。
曾经逼迫他娶妻生子的人,如今再开口,已经没有任何分量。
“你到底要搪塞我到什么时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赶紧娶妻生子,给贺家留个后。”
难得见他回家,父亲又开始对他念叨那些熟悉的让他耳朵生茧的话。
“公司最近在开拓新业务,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想这些。”
他低头摆弄着母亲生前留下的花草,突然抬头说道:“对了,新西兰不还有个贺家的种吗?不如索性接回来。”
“想把她们接回来,除非我死!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两年你经常往国外跑是因为什么!”
他低下头重又摆弄花草,无所谓的说道:“那就再等两年。”
“你说什么!”风烛残年的父亲因为他这句话气的快要晕厥过去,连连喘息。
他走上前轻抚他的背:“爸,无论有没有那张纸,此一世她们就是我的妻儿,这已是事实。你又何必太过执拗,把念汝接过来,承欢膝下不好吗?”
“他叫念汝?”老父亲闻言目光空洞的喃喃问到。
他没有回答,无头无脑的回了句:“已经十一岁了。”
“是个半大小伙子了……”
他嘴角轻扯,笑了一下:“爸,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可以跟我说,我把她们接回来,我们一家人团聚,让您享天伦之乐。”
说完他迈步欲离去,被父亲叫住:“把念汝接回来吧,毕竟是贺家的种,不能流落在外。”
他没有回头,冷声回道:“念汝和她,必须一起回来。”
十年,这十年里,把她们接回来成了他的执念,好像心头的刺,一日不能拔出,一日就隐隐作痛。
父亲病危的时候,终于松口:“把她们接回来吧,我想见见念汝。”
那根在心口扎了十年的刺,一下子拔出来,扯动了长好的血肉,他的心一下子疼了起来,泪水差点汹涌而出,被他生生逼回:“谢谢爸。”
父亲闭上眼不想看他:“你不必谢我,我老了,犟不过你,只想在死前看看自己的孙子。”
他迫不及待的给她播了电话,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他的心跟着跳的格外厉害。
“青风……”她用熟悉的声音唤他。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顿了顿,才又说道:“幼薇,我来接你了,接你和念汝回国。”
十年时间,他们之间,浪费了最好的年华,还好,还好,他没有错过她。
他挂断了电话,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见她的场景,她穿着荔红色羽绒服,带着金丝眼镜对他唱:hi,你好吗?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