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尘

       文/席阙

       我始终骄傲的底线,就是我最终尘归于土,我求山间一眼清泉,一丝人间烟火,得我些许安宁。却,从不需要求你。

       ——记

       年殉早已不记得她的生命,是流逝在指尖的砂砾,还是碾碎的锁,尚未找到开锁人,便已丧失了意义。

       日夜陪伴的不是父母的笑颜,却是令人看了都不忍再看的一瓶又一瓶的抗生素。化疗时,腰痛到她甚至不知道她活着的意义在哪里。有时她会偷偷期望,也许,如果她头更痛一点,那么她也许就不会在意腰上的伤痕,以及一阵阵的痛意。因为有时候,一个人某个地方痛久了,她便会格外在意。她总需要一些其他的痛楚来转移注意力。有时候清醒时,她会自嘲,什么时候,她的人生竟然需要在头痛和腰痛哪个更痛中做选择。

       在她刚查出来生病的时候,她第一件事,就是去给自己肩膀纹了一对蝴蝶。纹身师的技术很好,那蝶的翅膀跃跃欲动,可是年殉看了一眼镜子,就只能苦笑,像到极点,它们也无生命,它的展翅欲飞,不过是徒劳无功。

       也许生命就是那么充满残酷的玩笑,我赌我自己活到八十岁,可是三十五岁,我的妻子离我而去。五十岁我那已结婚,小孩刚满月的儿子又车祸身亡。六十五岁,我十五岁的外孙却又重病加身,命不久矣。其实我八十岁的人生里,活着的意义是不断在减少的。到最后不过也就是一个人在红尘中默默的苟且。我所有的喜怒哀乐,最深的痛楚,都不过是我一人承担。别人窥不得分毫。只能感叹,“你辛苦了。”

       而其实,安慰的话其实是最没有必要出现的。因为他人所经受的痛楚,你不知。就像年殉在患病后,几乎不会主动跟人提及,更不用说在社交网站发表说说,朋友圈。何必让自己的痛苦,被人浅薄的知晓。

       在日复一日的治疗中,年殉曾无数次的回眸自己过去的人生。拿了研究生学士学位第二天,就被查出患了癌症。男友不肯分手,却被她逼走。

       男友离开前,不知道她患病,跟她大吵一架,便拂袖而去。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坐在床上,泪流满面。

       她爱了那么久的男生,最终,他们还是没有在一起。她心中所羡慕的白头到老,最后也不过是生命绝处的满眼荒凉,以及海市蜃楼般的虚妄,她闭上眼,日日回放的是她曾经奉为梦境的爱情,以及被她认为她已经企及到的人生真谛。

       可是,她现在才算真的明白,命途多舛的频率永远多于你幻想的频率。

       她还是会笑,每一天都会笑,看着那些综艺节目,笑到手术伤口撕裂渗血。笑到做了穿刺的腰根本直不起来才算作罢。她不是在折磨自己,只是想知道如果肺里的空气都已经抽离,那么她的灵魂会不会短暂的抽离。

       她也无法入眠,夜夜抱着枕头,坐在病床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困了就把下巴靠着眯一会,因为一躺下来就会咳得喘不过气,再沉重的睡意都会被生生抽醒。玩着手机,屏幕有时候会太亮,她便会睁眼看着窗外,看了几次,夜色就如墨,随即被人加水晕开,一层一层,染上云的色彩,抹去星辰的亮光,然后光线升起。

       这是希望,也是绝望。

       第三次做完化疗的年殉,长发已经剃光,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原本就白皙的肌肤下布着交错的青色的静脉。在医院遇到了男友,他亲昵的摸着那个女孩的小腹。两人笑得愉悦,而男友几个月前拂袖离去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她摸摸自己包在头上的纱布,看了一眼,拉着母亲转身离开。

       生命,有人开始,那就总得有人来亲手结束。

       有人说,其实如果能换个方式活着,他宁愿反着过。一开始,从死亡中苏醒,病痛围绕却一天天好起来。然后慢慢的,老够了,就跟着一起变年轻的伴侣经历平淡,争吵,更年期。然后越来越年轻,也越来越恩爱。充满激情的度过剩下的日子,逐渐变得简单,直白。然后,在温暖的光环中结束一生。这无疑是幸福的。

       其实医生早就帮她下了决定,她早就活不过一个月。身体的系统已经全面崩溃,她第四次做完化疗之后,陷入重度昏迷整整两个星期。再度拥有意识,她已经开始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慢慢的,以一种微小但是不可忽视的速度流失。她的免疫系统已经崩坏,喉咙已经出不声,吞咽都已经是一种困难。只能依靠输液维持。

       父母哭也哭不出泪水,他们再也没有逼她吞食任何东西,只会每天跟她说话,没事就说话,她没法出声音,只能听着然后眨眨眼,有时候父亲会一直跟她说,她小时候养的那条叫多利的狗,说隔壁家的那个姑娘找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人,说楼下的王奶奶的孙子被抓,等等。那些琐碎的事情,多到年殉都不知道原来她心目中那个沉默寡言的爸爸那么多话。

       父亲最后一次哭,是在年殉走的前一天,她的意识已经接近涣散,看着她努力睁开的眼,父亲突然老泪纵横,“你也别嫌我多话,我现在都有些后悔,为什么以前总觉得你够独立,不用跟你说那么多。我说那么多,是希望在我还有女儿的时候,让女儿听听。不然啊,以后就没有人听了...”

       母亲听到这话,也织不下围巾了,她把围巾收了尾,不是很长,只能盖着年殉的身上。

       “我怕你冷,盖着吧。到时候,也好有个伴。我也好收着,做个纪念。我女儿戴过的围巾。”

       她以为自己已经快要走向尽头了,却开始从头到尾的回放自己的人生,小学的无忧无虑,高中的奋笔疾书,挑灯夜读。到大学和男友的感情过程。每一幕,每一幕,都是她曾经走过的路途。然后定格在眼前,最终,她还是没有能够睁开眼。

       似乎死亡是一个很安静的过程,一步一步的,随着水声,跟着一条永远不见尽头的河流,慢慢的,关闭所有感官,慢慢的,堕入黑暗。

       年殉被医生推着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已经盖了白布。父亲掀起盖在女儿身上的白布,肩头上,那朵蝴蝶展翅欲飞,色彩鲜艳。

       如果一个人最终尘归于土,那么她便泛入天上的雨滴,随着风声,趟着流水,欢喜的唱着归途。然后,隐入宇宙,与星辰共舞。

       -END-

       后记:我只希望,这篇文章很黑暗,大家不要被我带坏..

       我写这篇文章其实最终的目的,只是想看看我对于死亡到底是存在怎样的看法。

       我们终将归去,来这世界走一遭,也不枉费曾经陷入凡尘俗世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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