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阑珊美景人空寂
“不要!梅锦不要走……”我又一次惊叫着从同一个恶梦中立起身,随手抹掉满脸莫名的泪,侧首恹恹望向窗外,柔和的日光跳跳跃跃、斑斑驳驳印在窗纸上,清明时节晴得这般明媚,生意定会极好。
一直我都是这锦霞峰上的一位卖花女,应着花季采撷这峰上的野花到白云镇换些生活琐碎,自诩悠闲似神仙。
挎一篮素洁的秀菊,嗅着随风打着旋儿的幽幽野菊香,迷糊在香薰雾绕中不经意间就踱到峰脚。弥望着锦霞峰与白云镇的纽带——彩虹桥,闪光的河水中缀着娇红朝阳的云零零碎碎地悠来荡去,醉意浸得满眼满心。
踏上这梦幻的桥,却被飘渺空灵的琴音吸住。情不自禁屏住呼吸,哀婉的歌声催得人肝肠寸断:“浅浅盟誓情双好,蜜蜜娇嗔纵百岁尤嫌少。孰曾料,孰曾料,无端端地分散了……悠悠晃晃的百年岁月独剩我,可如何是好?”
琴音渐消,一粉色女子盘坐扁舟从河上游缓缓而来。一袭桃色衣裙,随意在袖口领尖点缀着几缕菲红,淡雅出尘,恰似一朵含苞欲绽的桃花。到得桥下,施施然起身,清喉婉啭:“敢问姑娘,这花可是要卖的?”而我竟失礼地只顾得盯住她:玉瓒灵蛇,韶颜淡妆,眉如黛蛾,修耳隆鼻,绛唇映日,双瞳剪水,目光流转溢满日月之光……但,微微蹙起的眉心难饰眼底的悲戚落寞之情。
“姑娘?”柔婉之声酥然难拒。“哦……对不起,您,您刚刚说什么?”半晌醒过来的我歉然道。“我说姑娘的花可是要卖的?”她嫣然巧笑。
“没错,今日清明,菊花在镇上很是好卖。”
“那全卖与我可好?我出三倍的价!”她急道。
看她急切,我笑:“自然可以,但不用三倍的价,和别人一样即可。”
“不行,必须三倍!”孰料她霸道阴戾地叫到。
我一阵愕然,点点头。
见我噤了声,她转而柔软温润笑着抚了抚耳侧的乌发:“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我出三倍的价,以后你的花全都卖与我。”
我满眼含笑:“真的?敢问姐姐家住何处,以后我都给您送家里去!”
“费心了!你每天巳时前,把花放在我说的位置,我自会来取。”她顿了顿“当然,钱我会一月付一次。”她幽幽说完,俯身自琴底取出一翠色荷包,递与我“这是本月的钱,劳烦姑娘了。”然后接过花篮,缓缓摇船顺流而去。
这般貌美又这般多金,为何还一脸哀怨?我心中蓦地生出些许艳羡夹杂几多好奇。
我日日准时把花放于锦霞峰东侧根底一老松后的岩洞口。
是日,已是入了深冬,一早我已寻遍了整座山,硬是不见一花一草。无奈,只能回到自家小院,折了几枝红梅,提篮下峰。
许是雪耀的缘故,虽已忙活了半天,竟不见天有倦意,仍是如早的亮堂。
来到岩洞,放下花篮,四下晃了一圈,瞧不见一丝活的迹象。暗忖,那女子怕是不来了,这样深冷的雪天。想着就沿老松侧面的岩石攀了上去。
那里一丛野竹,于白雪下显得愈是青翠欲滴。正望得入神,听得“沙沙沙”的踩雪声近来,转头却只瞥见一抹荷色携几缕艳红在老松前一闪即逝。急忙追到路上,方见河流下游转弯处尚余一线荷影,蓦地不见了。心下诧异:这女子的速度怎会如此之快?
怔怔上山,斜靠小院柴扉。院中白雪红梅,如此绝景却觅不到分享之人,不觉浸在满院寥落孤寂中。
(二)新愁旧痛勿需提
万幸采不到花的日子还有几株红梅,幸好这难捱的凌冬也飞似的逃了去。
绚烂的春天,于卖花的我来说,仿若漫山遍野的吃穿用度,信手拈来即可。
今日因出门早,花也多,到洞口放置好花篮太阳都还未露脸。趁兴便顺着那买花女子回家时的路走了下去。一路渺无人烟。到得那日见女子转弯的地方,没兴趣再寻,仰头找条毛路攀上去想看看能否回得家,不料却没了路。调头打算下山,又见那抹影子飘然而过,原来不是走。
由此,好奇愈烈。暗暗选好一位置,次日在她经过前藏好,一路远远跟随,一连几日总得跟一段又得选址重跟,最后总算是见到了她的住所——河的尽头,一架竹桥进去,一座小巧精致的吊脚竹楼。
原想进楼一探究竟,可一只脚刚踏上去“咯吱”一声吓得我转身一气狂奔,直至没了楼的踪影方停下来,一面“呼呼呼”喘着粗气,一面轻轻抚慰蹦到嗓子眼的小心脏。
至此,不敢做跟踪之事,不敢生偷窥之念。不想今年清明见此事突又勾起了心底尘封已久的好奇。
清明又至。是年的清明除了一些人家又添新痛外,无甚不同。
天清云淡,阳光懒懒地躺在河面,我早提一篮素菊候于桥畔。虽然她没要求我这么做,许出于好奇或者无聊吧。
忽听一幽曲从河上游传来,随着曲子的哀怨加深,青天竟一下子沉闷下来,风雨骤起,草木飘摇,转瞬间凄凄凉凉的细雨便缠缠绵绵地网住了整个白云镇。
望望抚琴的她,望望凄迷的天,疑云更甚。一曲终了,她拂袖停琴,起身婉然一笑,阳光便也猝地跳进水去晃晃悠悠起来。
我俯身递上花,眉眼含笑:“姐姐日日买花,不知用来作甚?”
“无用,只是喜欢罢了”女子冷然回应。
“额,往来这么久了,却还不知姐姐贵姓呢?”我继续赔笑随意轻问,假装不经意。
媚眼一掠,她抬头紧紧盯住我的眼,莫名地笑:“我叫苏瑾琳,多谢姑娘长久以来的鲜花。”
“苏姐姐客气了,你的名字和人一样漂亮。”
“姑娘过奖了”她竟低头红了脸。
“姐姐若不嫌弃,往后就唤我梅锦吧。”礼尚往来我把名字报于她。
“好的,谢谢梅锦姑娘。”她颔首转身摇船而去。
匆匆回家,翻箱倒柜,找出那本破书,“西南灵山有一深潭,潭底有一千年银蛟,可呼风唤雨,悲天恸地,以致哀情;生气发怒时亦会招狂风引暴雨,致使民不聊生。”说的就是她?可看到银蛟一词时我心里却为何有隐隐疼痛,似乎有什么被深深压制的东西想要喷涌而出?哎,想不通,道不明就暂不管了!
(三)美眷如花痴痴恋
因对苏瑾琳的住所早已了然于胸,我便不时隐于桥畔观望,以寻潜入她家之机。
恰巧,不到一月即有了机会。这日,她提上花篮没急着飘回家,而是悠悠地踏上彩虹桥朝镇上去了。
我急急忙忙慌乱地顺着她家的方向奔去。
竹楼构造,今日得见,始觉幽雅有趣:楼面积不大,背靠一座三四丈高的小山峰,左右宽不过二三丈,远远地河水涌到楼底却不见涨高。
环顾四下并无人影,我便蹑手蹑脚地踏着竹桥来到小楼。推门进去,迎面是一张竹桌,左右两把竹椅,再无其他家什。
竹墙上挂满干枯的花草。对着花草我闭上眼睛皱着鼻子东嗅嗅西闻闻,不想被椅子绊得一个趔趄,幸而趁势扶上竹墙才没摔倒。然而可能用力过猛,“吱呀”地刚刚扶的墙竟自动收缩,中间露出大概三四尺宽的门来。
探头看去,里面又是一竹桥,桥下淙淙流水不知流向何处。桥尽处是一亮堂堂的空地。
我不由鬼使神差地扶上竹桥。竹门在身后悠悠地合上。
桥很是稳固,没有一丝声响,唯听得崖壁上“滴答滴答”下落的水声及桥下的哗哗声。
终于踏上地面,仰头却原来是一线天,空地左右开满了缤纷的山花,披着这一线阳光正艳得刺眼。
崖壁上置有两扇翠翠的竹门,活的一般绿得发亮。稍稍一推,门便开了:宽敞的屋里周围尽是繁盛的鲜花,竹墙的所在更是插便了,只是有些凋零衰败。
细细瞧来,还是除了一桌俩椅外别无他物。
后墙右侧垂下一帘子,想是卧室。走近,原来帘子是用一颗颗莲子穿的,散着凉凉的气息。掀帘进去一张竹床笼罩在一袭紫色帐帷下,床周竟也满是插花,如此爱花?
正看得入神,前面传来“咚咚”声,惊得我一身冷汗,一骨碌爬到了床底。
果真是她回来了。
一挨床沿,她即“咕咚”一下子扑倒在床上低声抽泣起来:“阿逸,49年哪,我等了49年,终于,你就快要从画里走出来,真真切切地陪在我身边了……呵呵……阿逸……”
49年?可她看上去明明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啊?
我死死捂住嘴,凝神听着。她哭完,起身,咯咯笑道:“阿逸,你猜我今天给你带什么来了?你看,白荷!走,我这就给你送到身边去……”接着出去拿了什么进来,然后床的后方“哗啦”一声响,“咚咚咚”之后就没了声响。
又待了一会儿确定没人了,我才缩头缩脑地爬出来,伸展筋骨的间隙瞥见床头多了一幅画,拎起一看就直了眼:浓密的剑眉,一双含笑的桃花眼,细而挺的鼻梁,薄而微微上扬的红唇……身长玉立,眯笑的眼好似要漾出一个锦春来!似乎看一眼,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深深感叹:“好美的男子!”赞叹之余心下好生奇怪,这话好似在哪听过?
阿逸,原来生得这样好看!
半晌,恋恋的移开目光,瞅着平故里生出的又一道竹门,我就这样拎着画走了进去。
石阶向下,阴冷的走道里奇怪地飞着诸多萤火虫,闪闪烁烁,隐隐约约刚好可以照明。
不知下了多少级石阶,只觉愈来愈冷,却是越走越亮。到底覆了满地的竟然是亮晶晶的雪。
雪上尚有两串娇巧的脚印,谨慎地踩在印迹上,行至一崖壁岩洞口,一阵寒风迎面扑来,冷得直颤抖,
入了洞口,一池开得正盛的白莲呈到眼前,池正中一长方形空处苏瑾琳侧卧着俯首向下直直望着什么。没有察觉有人闯进来。
心下暗喜,悄然转身便要离去。
“梅锦!都来了何必着急走呢?”凌冽的声音吓得我打了几个寒战,急急回头歉然道:“对不起,苏姐姐,我只是一时好奇,绝无别的……”
“好奇没什么不好,今日就结了你的好奇心如何?”不等我说完,她忽而温润地接道。
我只好点点头,硬着发麻的头皮转身木然地走过去。
来到她身侧,伸头一瞥,差点就掉池里去了。长方形乃是一冰窟,窟里竟躺着画里的人。
“不用怕,这是我的阿逸,他只是睡着了……”她温婉细腻的话没减少我丝毫的惊恐。
“可是,可是他明明……明明是死了,你怎么……?”我战战兢兢颤抖着说。
“胡说!”她忽然仰头朝我冷酷阴戾地吼道。
心下一阵惊怵,惶恐地看着她。
“阿逸,仅仅是睡沉了,再过一些时日他便会醒来”苏瑾琳垂下眸子,温柔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阿逸的面颊。
“梅锦姑娘,把画给我!”一怔,低头我才意识到那幅画被我一直握在手中。
(四)往昔似梦意迷离
苏瑾琳慎重地接过画舒展开来,黛眉一挑,秋波流转,凝眸远眺看进回忆里,随心描抹出一段被时光封印了的过往:
阿逸,那日你就是这样笑着望住我,亲昵地软语:“阿瑾,我去置办些东西,很快就回来,等我”,你说的,很快就回来与我成亲的。可是,你没有。
等啊等啊,我就这样傻傻坐在院里秋千上翘盼着我的阿逸。孤寂地遥望着月光穿梭,把圆月一刀一刀削得精瘦。看着荷塘里时间打着涟漪一圈圈过去,任雨一遍遍淋湿了眼眶。我还在等,我始终相信,万物皆可枯萎,万事也尽可全废,我们的爱终会琴瑟和鸣。
可是,阿逸,慢慢的日子长了,我有些慌,我怕会记不起你的模样,惊慌地找来纸笔,一遍又一遍的画你走时笑着望我的模样。
终于,你回来了。那是七月初五,一早我仍是倚着秋千,抱着你的画信心十足地等你。只是啊,阿逸你的身旁伴了一位娇俏明丽的女子!
你走到我身旁,满含歉疚地说:“阿瑾,对不起……我,我不能和你成亲了”然后回首目光灼灼地盯住那女子“我爱的是任小云!”
一霎时,我有些恍惚,我心心念念的阿逸怎么说胡话了呢?
阿逸,别闹了,你看我给你作的画,像么?我极尽谄媚地笑着展画让你看。
“够了!”你一巴掌把画打落在地,红着眼冷冽地朝我吼。
“听着,我一直以来都只是把你当师姐,虽然我比你大两岁!我对你有的也只是仰慕、敬重之情,绝没有半丝半厘爱意!仅此而已!”你一口气说了好多好多。
我仰头呆呆望住你,双手不知所措地绞着衣角。
说完你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温柔体贴地拉过眼底口里蜜含的小云,小心仔细地拥着她扬长而去。
可是,我一点也不怪你,真的,阿逸!我还深深地记得以前,我爱在桃树下挥毫作画,你爱在落花中挥剑如舞,我停笔黏黏粘住你的眼:阿逸,泼墨为你,你愿入画么?你看定我,伸手箍住我,在耳畔吐气如兰:“愿意!阿瑾,一生一世我独爱你,你就是我的全世界!”
我知道,你有太多的苦,心里有太多的疼。而你的这些疼只有两小无猜的我才能感同身受,也只有在我身边你才能真实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我一直望着天空,笑吟吟侧目,余光追着你俩相依离去,坚信你很快会回来。
不曾料到,等来的是任小云明艳艳地立于我的面前,她嘴角眼间溢着心满意足的笑,“苏瑾琳,你还在痴心妄想沈逸会回到你身边吗?哈哈,别做梦了!我们明天——七夕就要成亲了,哈哈哈……!”任小云夸张地笑完,不屑地缠住我的脸“苏瑾琳,记住,男人喜欢的永远都是让他笑得开怀的人,绝不会是让他痛苦使他流泪的人!”说罢甩袖出门,忽又回过头来,“有兴趣的话,欢迎苏小姐,哦,不!应该是欢迎苏师姐明天到醉情苑喝酒,我想阿逸定会格外高兴的!”
如是,醉情苑,我着一笼碧绿的荷衣喜盈盈地立于满身血红喜服的你俩面前。
你满脸疑惑,春光满面的脸一下子阴了。任小云则娇柔地拉你近来,我温和如玉地浅笑,扯着你的袖子,扬声:阿逸,听我说,你与任小云在一起的笑全是假的,她可是醉情苑一等一的卖笑高手呢!
任小云毫绿了脸,你狠狠地一巴掌打得我有些头晕,凛冽的目光仿若要把我的心剜出来。
摸摸仍是火辣辣的脸颊,抚掉嘴角的血迹,我再度灿若桃花地笑着挨近你的脸,阿逸你终究是我的!回过头恰碰上任小云骄傲肆意的笑脸,我则笑得更妩媚。
走到桌前我轻举一杯清茶莲步轻移至你面前,目光牢牢锁住你怀里的任小云:今日,我苏瑾琳冒犯了任小姐的大婚,在此借茶代酒向他的夫君沈逸赔罪,望沈公子喝下这茶,算是受了我的致歉。
大伙的起哄声中,阿逸你接过茶阴郁地瞥我一眼,一饮而尽。
恭祝二位春宵漫度!我含笑辞去。
可是,阿逸,你可知道我当时的心有多痛?它像粼粼波涛里的月光,被你毫不留情一块一块割碎,碎得铺成满河四溢的绝望!
一路悲戚,一路欢笑。
第二日天未亮,那跋扈的任小云便带了一众地痞吵吵嚷嚷闹上了门。她愤恨地嘶喊是我杀了你,说你散席后醉酒躺下就没醒过来,咬定是我下了毒,要我偿命,话语间尽是污言秽语。我就那样波澜不惊地笑着看着,阿逸,若是当时你见到她那个样子定会立马休了她吧?
呵呵,阿逸,她任小云以为凭她几句甜言蜜语哄得你开心便是赢了我?
别忘了,我可是青凌山迷幻剑庄闻名遐迩的大弟子,她任小云算什么,就几个地痞又能耐我何?耐着性子听她啜泣着怨愤发泄完,他们刚想动手,我即没了影,还轻轻松松把你重新带回我的身边。
阿逸,从那时你就一刻不曾离我地躺在这儿。记得吗?这里有你喜欢的奇花异草,有你最爱的白莲,有你爱听的叮咚流水……还有,还有最最深深爱着恋着你的我——难道偶遇到任小云,一切你就都忘了吗?
听苏瑾琳戚戚怨怨说着她的故事,后背不禁阵阵发凉。
“梅锦姑娘,你是不是觉得我狠了点?”她像是洞穿了我的心思,问。
“也不是狠,只是你把阿逸看得太重了,舍不下。”我慌忙搪塞。
“怎么能说舍就舍呢?”
“后来,我静静守着阿逸,这样看他不声不响不言不语地一直睡,总感觉不好,阿逸他是最爱热闹的人……不行,我得想办法让他醒过来。我寻遍高人求教还魂术,老天终不会再次负我的,一日还真寻着了。”说着她自怀中取出一个约三寸长的翠色净瓶,接道“你看,等这瓶子变得透明,阿逸就可以走出来了。”
原来,苏瑾琳求得的仙术,只要在净瓶内置一缕沈逸的头发,然后到沈逸生前走过的地方,小瓶便会自动收集他的气息,瓶子的颜色会随气息的增多变淡,待气息集满之时瓶子就会变得透明。到时候只要把气息洒落在阿逸的画像上,加之相应的还魂咒语,画中人便会走出来。
只是必须要用苏瑾琳最珍贵的东西交换,更需七七四十九年之久气息方能集满,而且还魂出来的人将是无心无肝之辈。苏瑾琳却毫不迟疑,立即让高人取出自己的一魂一魄——大爱无私之魂魄,换得了阿逸重生的仙术,也换来了她自己青春永驻之颜。
据苏瑾琳说,临南县的醉情苑将是收集沈逸气息的最后一站。她说要在今年七夕之前收集满,否则七夕一过原已收集到的气息便会悉数散尽。
为防止苏瑾琳到临南县时遇到意外情况会伤及无辜,我勇敢自荐“苏姐姐,明日可否带我一同前往醉情苑?”。话后我都奇怪自己怎会这般仁慈善念起来。
“你为何掺和进来?”她目光呆滞冷冷问。
“我除了这白云镇就没到过别的什么地方了,出去走走,也好见识见识。”我胡口乱诌一个理由塞给她。
“好,如此也好有个伴。”她答得爽快。
无意间就到了临南县,扬眼便被普洒在琉璃瓦间反射的绚烂阳光刺得天昏地暗。
来到一僻静处,她眼中有一掠而过的失望,抬头——醉情苑:锦绣人生几人醉?梦幻潇洒一盅情!
她叹,还好楼还在!进去,有零星的老者在喝茶,想是从良了吧。
正在我东张西望的时候,一形容枯槁的佝偻老妇从里屋费力地提着茶壶蹒跚着出来,见我,问:“姑娘可是要喝茶?”我忙摆手:“不用,不用,多谢了。”
“嘭”茶壶掉在地上。
“你是……你是苏瑾琳?”转身瞧见老妇惊恐莫名地指着苏瑾琳浑身战栗着问。
“我……”苏瑾琳刚启口,我忙冲过去“奶奶……奶奶您是见我姐姐像您的某个故人吧?我们是外县的,到此地游玩而已。”
我慌慌张张编完,苏瑾琳则愣愣地看着,翠瓶明明已晶莹透亮了却不肯离开,被我硬拽了出来。
“梅锦,我……我只是突然回忆起当年那场不合适宜的婚礼,看到她我一时也惊诧在了回忆里。”她叹口气,说:“没想到,美艳一时的临南县花魁任小云竟被岁月雕刻成了这般恐怖不堪的模样。”说完凄凉一笑:“阿逸,看吧,若是现在你还会选她吗?”
听着她的自语,我咧嘴冷笑。
原想可以出来尽兴玩几天,不想集满气息的苏瑾琳硬是要提前回去,我只能自个儿多玩了些时日。回到锦霞峰的时候已是七月初六了。
一到白云镇就匆匆赶去见苏瑾琳。
看着冰窟里毫无生气的人,我疑惑“苏姐姐,沈大哥若是真从画里走出来,那这冰窟里的人怎么办呀?”
“仙长说,这里的身体会在他走出来的同时瞬间消散。”
“嗯,苏姐姐明日洒落气息的时候你可得万分小心,到时,别忘了一定要带沈大哥来锦霞峰做客。”我识趣地晃回了家,倚门失神地看着这仿佛空空荡荡了好几百年的院落。
七夕过后的第二日,我照例采了花放置在岩洞口,虽不确定她会否来取。
左右彷徨之时,熟悉的琴音再度传来,幸而变得异常欢畅愉悦了。
我急急朝河上游望去,船上果真多了画中人!
至桥处,苏瑾琳春光荡漾地笑着“锦妹妹!”
我亦笑迎着她,却忘了答话。活的沈逸穿一件与画里一模一样的白底镶荷色边的绸衣,比画里潇洒俊朗得多,真是“此人只应天上有”。
“锦妹妹!”
加大了强度略带敌意的话音惊得我一跳“苏姐姐好,见过沈大哥”我无措地瞄向苏瑾琳。
“锦妹妹,我和阿逸是来与你辞别的”她娇声娇气说着话目光却温柔地瞟向沈逸。
“你们要离开白云镇?”心里不禁暗暗伤感。
“是的,我想带阿瑾好好游赏游赏这大好河山。”沈逸宠溺地揽过苏瑾琳梨涡轻陷柔声道。
我怏怏地又回到了了然无味的茕茕生活。
(五)流水落花怅然叹
波澜不惊的日子熬过了一年又一年,这日因着时间早的缘故卖完花还在镇上乱逛,恍然似瞥见了苏瑾琳,看上去她仿佛被笼在无边无际的落寞中。眨眼间没了踪影。想是她在故意躲我吧?
清明,细雨如丝般密密麻麻罩住白云镇。我于街中央想着世间无常正自神伤,“姐姐你的信” 一小孩跑来递与我一封信就跑开了。展开,是苏瑾琳。
锦妹妹,我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真可笑,或许你觉得难以置信吧。不知道为何命运总爱如此捉弄与我,阿逸,没了心的阿逸最后竟也背叛于我。他竟也阴差阳错地恋上了青楼女子,她叫刘晓云,一个和任小云一样眉眼的卖笑女子!
如同几十年前的旧梦又在我的眼前重演了一遍。这次,我没那么狠心毒死他,呵呵,我只是用药迷晕了他,在他迷迷糊糊张眼看我的时候花枝乱颤地嗤嗤笑着刺穿了他的眉心。仙长说过没了心的人,眉心就是他的命根。我就那样痴痴看他睁着惊异魅惑的眼在我眼前一缕一缕烟消云散。
回到冰窟,一切已不复。锦妹妹,这次我连他的画像都没了,我这样的丹青高手,提笔竟记不起了他那迷惑了我一生的好看的眉眼!
这次我是真的再没办法让我的阿逸重生了。
锦妹妹,我孑然一生,枉然痴心了一辈子,换得如此结局。生已无甚可恋,身前就只有妹妹一个说得上话的人。
望妹妹能到冰窟将我安置好,此生与阿逸生不能同寝死亦要同穴——躺在他曾经安安稳稳睡了49年的地方我亦无憾了……
顿时满脸泪雨模糊了我的视线,过去疼彻心扉的种种刹那间飞入我的大脑。我不要再次看到那样的场景。我失控地大喊着“等等我,求你!”我以此生从未有过的速度赶到了竹楼。
苏瑾琳静谧地躺在冰窟里,右手旁散落一幅展开的泛黄空画卷。
小心翼翼卷好画卷认真系好,置于她怀中,苏姐姐,如今你终于可以如愿了。
(六)得失相守一念牵
摇摇晃晃起身,可是,我呢?梅锦,你为何,为何忍心弃我而去呢?
一直,我都不愿也不敢去相信现实,我不相信梅锦早就离我而去了。而我——一只无数捉妖师欲除之而后快的银蛟,竟为了骗自己化作梅锦苟活了几百年。
梅锦你就是捉妖师之一,初见,你奉命到西南灵山噙鳞潭抓我,下得潭底没见着我的影子,其实我早化作一俊美男身亭亭候于潭边了。你湿漉漉出潭来,见到潭边的我愣住“好美的男子!”你自语。
我摸摸脸,以确定你赞的是我。捉妖师我见得多了,不是“妖孽拿命来”就是“快快现出原形,待我为民除害”这些大义凛然的话,有生以来第一次听捉妖师说“好美的男子!”使我有些措手不及。或许你没看穿我的身份?
没曾想这捉妖师竟是这般不谙世事的模样,这也太伤我自尊了!看我不玩死你。孰料在佯装与你寻找银蛟的一年时间中却不能自拔地喜欢上了你。
在几次有意无意的闲谈中,我假意问,是否妖都得死?你只是含混不清地说,妖都具有不可更改的魔性,对人都潜藏有致命的威胁,得防。
我多想反驳,人妖又有何区别呢,有些人甚至禽兽不如,世上本无绝对的好坏对错,为何要一竿子打死全部?可终不忍心。
我问你:梅锦,若某一天你发现我是妖,你会为民除害吗?你怒视我,愤愤说:照杀不误!说完嘻嘻哈哈道:也不一定啦,兴许因为你那么好看我就留着你慢慢欣赏了呢!
看你笑得烂漫成花,心莫名一痛。
你的捉妖期限快到之际,看你日渐淡去的笑容,我不忍亦无奈地望你:梅锦,要不就把我交给你师父吧?相识以来你第一次怒吼:关你什么事,你是妖吗?
我是,我就是你要捉的银蛟。
你满脸泪雨盯住我:说过留着你慢慢欣赏的!你干嘛呢,是什么不好,干嘛偏要是妖?……你抱着我抽抽噎噎哭了一夜,我知道你有多苦。
最后你疑惑着带我去找你的师傅复命。你的师父坚信,妖的本性是恶,恶就得死!
跪在师父面前为我祈求了七天七夜,你师父一句“要么杀了银蛟,要么逐出师门”抹杀了你最后的坚持,晕倒在地。
你的师父还是手下留了情,我抱着不省人事的你离开。
梅锦,我不知道师门对你意味着什么,一点儿也不知道,不然我一定会埋葬对你的痴心,独自离开。
你身体恢复后,我们一起漫步花间采撷你最爱的带去镇上卖,你说鲜花是医治新伤旧痛的最佳良药,但愿人间因了这馨香的鲜花少些伤痛。
可是梅锦,那么多的鲜花还是减不了你的痛吗?你竟决绝地选择了自杀。
美如锦霞,洁如雪!我骗了自己这么久,你是真的不会回来了对吗?
苏姐姐与她的阿逸同穴而眠了。我的梅锦,等了我那么久你也孤单寂寞够了吗?别怕梅锦,再等等,再等我一会儿,我打扮一番就来。这次你一定要好好欣赏!
真好,梅锦,我终于又听见你赞我了:“好美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