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那是在我年幼时候，一个平淡无常的月夜。

就那么阴差阳错地，我救了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也就是他的出现，彻底地，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慈眉善目，相反，堪称心狠手辣。

无儿无女，他一直想把我当作接班人来培养，但我拒绝了。

直觉告诉我他应该不是什么好人。

我见过很多人吸毒，他们为了片刻欢娱而透支生命的方式，很恐怖。

所以其实，小时候的我很害怕毒品。

直到，那天和颜川出去，让我一念之差染上毒瘾。

自此之后，我算是彻底明白何谓天堂与地狱。

我根本无法忍受，戒毒那种痛苦，你知道么。

多少个深夜，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嚎啕大哭，我发誓我要戒掉它。

可最终，我还是失败了。

在那之后，我去买毒品，我又见到了那个老人。

他很诧异，他说这是天意。

可其实说到底我与他也不过数面之缘。

最后一次的见面，在医院，他让我取代了他的位置。

城，你知道么，我也想做个好人，谁他妈的不想做个好人？

可是，我做不了。顾北城，事已至此回不了头了。

我能做的，也只能是尽量推开你们这些人。

尤其是洛年。我爱她，所以我更要离开她。

至于楚雅，那时候的我需要她来帮忙撑场子。

但很明显，我没有什么可以用来与她交易，而且你知道，能让一个女人死心塌地站在你身边帮你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她爱上你。

最终在楚雅的帮助下，我就像是炼狱走出的修罗。大开杀戒。

因为你知道，既然走上了这血腥的路，就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但我可以说死在我手上的每一个人，无一不是罪孽深重的。

到最后，已经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了。

谁又能想象得到呢，恶贯满盈的毒枭…会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学生？

直到，我在颜川的恳求下答应帮他去送次货。

我没想到他要吞了这些白面儿。

而同样他也没料到我的真实身份。

也因此，我一定要让他彻底闭上嘴才能安心。

却不曾想，被萧轩抓住了破绽。

萧轩，从我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来抓我的。

纵然年岁相仿，但眉宇间锋芒与气质，是掩不掉的。

我喜欢站在黑暗中主宰一切。

不管是操纵手下还是上下家取货拿货，都是通过暗网远程操控。

因而萧轩即使是黑了学校网络，也只不过拿到了些无用账目罢了。

但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就已经知道，祸不久矣。

我想我应该尽早离开，销声匿迹远走高飞。

然而在距天津港不远的乡下，表面破旧的工厂里，还堆着毒品和大量深渊走私来的货物。

我需要尽快处理掉它们。

因此从医院出来后的第二天，我不得不抛头露面。

但萧轩不知道的是，那也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我这个幕后老板。

所以，又怎么会去学校找我？

停在学校门口的玛莎拉蒂，不过是他弄巧成拙的圈套。

但也没什么，不是么，我早已料到这一天。

他找到了那里，他杀了他们。

很快我就会浮出水面。

相较畏惧，我想我更是释然的。

因为我终于可以摆脱过往枷锁，一走了之。

在临走之前，我销毁了一切证据，同时也带走了下家的U盘。

但在登机的时候，我收到了邓凡的短信。

他想确认你是否还在学校，他说，这次，他一定要带你走。

所以…别无他法，我也只能尽快去学校，希望能赶在他们之前带你走。

我在路上碰见了怿哥。

我想此去必是凶多吉少，便把U盘交给了他。

我想如果你能活着拿到它，你会知道该怎么做。

把它交给萧轩，换这北方半世安稳。

大概是我此生所能的唯一一件善事了吧。

说起邓凡，我想我也只能跟你说对不起。

一开始他们找到我的时候，我自认为可以掌控一切。

所以我答应了他们提出的要求。我想与其让他们在暗处不定时地爆炸，还不如戏耍一番。毕竟在我的地盘，还没人能掀出风浪。

但萧轩的出现，彻底打乱了这一切的部署。

目的鲜明，他完全是冲我而来。

很快，我的手下相继落网，而我也再无余力保下你。到此时我能做的，也只有尽量拖住他们。

但你是他们的猎物，终究是拖不住的，不是么？

所以，我也只能和你一起面对。

不过一死，又有什么？

大概杀过太多人之后，面对生死也是漠然的。

况且像我这种人，完全是死有余辜。

只是，对不起你。

———沈烨

他们说他死了。我不信。

他还欠我一个承诺，和一生的海誓山盟。

那场发生在学校的血案，震动一时。

但再怎么样的花边新闻，也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人淡忘。

只是，我却永远失去了他。

再也不会有人在雨天拿着伞站在班级门口等我。

再也不会有人在超市往购物车里扔进一包又一包我爱吃的零食。

再也不会有人给我穿上他的外套后看着我的模样开怀大笑。

再也不会有人扬起嘴角敲我的额头。

再也不会，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身边。

那个人，和青春一起，就这么永远地，埋在了多年前的盛夏。

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啊，我的生活还是要继续。

枯朽的轴，转动起灰白色城镇。

他留我独自去面对世俗的纸醉金迷。

现在的我，有着平淡且安逸的生活。

但在工作之余，我也会去做义工，去支教，去做些有意义的事。

因为，我不想在失落时，想起他。

我很讨厌他。

他用三年让我爱上他。

却要我用一生来忘记。

可我还是会不争气地梦见与他的重逢。

在一个人的时候。

身边朋友总是劝我再找一个。

可我只有这一份爱情，又能拿什么去给一个不爱的人浪费？

———夏安

1

多年之后，重回故地，恍若隔世。

记忆中古老的冷杉与苍柏，愈发葱郁。

十里花道，蝉鸣，云离。

一切，亦如初见时般，

盛夏倾城。

在，无你的城。

我走过人声鼎沸如旧的繁华街巷，穿过丛生花束与乔木阴翳。

陈旧的青石板路和古老的西式建筑。

穿越消逝了的冗长时光。

一路南行。

在荒芜人烟的郊外林间。

花纹繁复的高大铁质栅门后。

一排排冰凉的石碑寂然挺立着，阴森且凄清。

而在他们单薄的厚度上，沉重刻文堪堪隔离出生死间地界。

葬了情仇爱恨。

埋了哀乐喜怒。

风雨晴日里，不见面容。

他说世事无常，生死难断，我们都在劫难逃。

那么，便不问归期。

只作浮生梦阑珊。

2

烨。

我回来了。

事隔经年，也不知你在此处是否安眠。

而我在外，亦是飘零久。

烨。

你说，如果灵魂不会消亡，

你还会不会记得，年少的纠葛。

还是，宁愿选择，忘记一切的过往。

诚然，时至今日我仍不解你的当初的所作所为。

既已是成定局，你又为什么回来枉送性命。

可即便是让我明晓一切，也终归是于事无补了，不过徒增烦扰。

那么，便不必去深究它的是非。

就让那所谓的真相与恩怨，永远留在十八岁的夏天。

烨，你知道么，萧轩最终还是没有杀我。

他开枪，杀了追我的人。

就像他说的，总要有人替我去死，不是吗。

呵，当年的他，就像是自诩为埃阿科斯般的审判官，残酷无情。人命在眼中，亦无异于蝼蚁。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化身可以明断所有是是非非。

但最终，我们都长大成熟。我想佩紫怀黄的他终究会明白，什么是仁爱。

同样我也有理由相信，治民清明，他会还让这一方百姓安宁。

烨，那天之后，我也离开了。

孑然一身，倒也是了无牵挂。

所幸几经周折我还是活着踏上了英格兰的土地，以一个崭新的身份，带着老旧的累累伤痕苟且。

之后的我在中餐馆打过零工，也去酒吧做过琴师。

后来，我逐渐有了自己的夜店，商铺，开了自己的公司。

当然，过程艰辛。

而且纵然明面上风光无量，背地里，也是干尽了违法背德的龌龊勾当。

呵，况且，你知道，作为一个黄种人，在一群白人中间，要如何心狠手辣才他妈能镇得住场子。

虚情假意地逢场作戏，笑里藏刀。

在外人面前，我永远是西装革履精力充沛手握全局的掌舵者。

可有时候，我也会独自站在高层公寓的落地窗前，望着脚下淅沥夜雨中的伦敦发呆。

我会想起过往的人和事。

想起一万两千三百零四千米外的北京。

想起从前。

我还是个不知世事深浅的孩子时的从前。

那时年少轻狂飞扬跋扈的无忧无虑的从前。

依稀何年。

旧梦繁华终了时，失若。

总堪难。

但不论如何。

盘根错节的势力中，我也终归是，站稳了方寸之地。

烨，你知道吗，纪天宇和杨梓结婚了。

腻腻歪歪仍似从前。

而宫凯也安定了下来，回北京去接手了家族企业。

我见他和外人谈生意时已然是步步为营滴水不漏。

只是在我面前，还会变成当年那个骄奢淫逸的富家大少。

至于苏牧泽，还是以前那副老样子，上了所他妈三流的破大学，毕业之后却也真的开了家网吧，整天过着单调循环的闲散生活。

不过，倒也是安稳。

诶我跟你说，这才几年啊，苏牧泽这家伙孩子都有了。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抱着孩子在前台打游戏。一大一小，人来人往间聚精会神的模样，神情一致。

晓来林花谢春红，

人间事，太匆匆。

在街角的小酒馆里，我听他讲了那天之后的故事。

昏暗光线下，仿佛年少。

烨，我想我们都错了，不是么？

夏安直到现在都还在找寻我的下落，而洛年，不也还是每年清明来看你。

我不知道她会在你墓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我想我会知道她的彼时心情。

因为，我们都一样。

所以，烨，我们真的错了，错在自以为是的付出，错在明明深爱却做作的假装。

你我设下的局，网住了所有人。

我想，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会选择带夏安一起离开，哪怕显得不负责任，纵然是前途未卜。

有我在她身边，至少心安。

而两个人的颠沛流离，也总好过各自的肝肠寸断。

但，终究只能是如果了。

在我所剩无多的时日里，也只能将错就错下去。

烨。我想，我们所犯下的滔天罪愆，它们终归不会随时间的消逝而湮灭，而是会在长久的蛰伏之后，以另一种方式的回报作为惩处。

他们习惯称之为，因果。

不过，于我而言，却也无所谓了。

我本早该死在多年前的盛夏。

苟活至今不过是遗愿未了。

所以，烨，这次回来，我便不准备离开。

将死之人，最为无畏。

等我做完我想做的，就来陪你。

烨，你知道么，当年，在开往英国的渡轮上，我曾对着一片汪洋许下誓言。

我发誓，多年之后我一定会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却只为复仇而来。

我想届时的我会带来北欧最好的佣兵与杀手去掀起一场最为血腥的猎杀。

任他富商大贾还是政界要员，就让我一并带他们上路。

经过这些年的调查，我早已掌控了所有参与了那场阴谋的人员名单，而现在的我亦是羽翼丰满，足以在苏杭掀起一场旷日持久的血雨腥风。

但，我却不想这么去做了。

可能是因为老了吧，抑或是，因为历尽了太多沧桑与磨难而不再有少时的锋芒。

我想，与其散尽千钰去完成一次毫无意义的复仇，还不如，拿它们去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你知道，在社会金字塔的底层，生活着无数苦难深重的贫民。

就像狄更斯在《双城记》的第一章第一句写道，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始终这么认为。那些慵懒无为的精神残疾者无权抱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

但对于那些孩子来说，那些生活在西南边疆，深山密林中的贫困儿童，他们是无辜的。

同样是孩子，凭什么他们就要衣衫褴褛饥寒交迫，挣扎在死亡线的边缘。

况且得不到任何正统教育的贫穷，更容易沦为孕育罪恶的沃土。

我想我应该做些什么，不为别的，就凭我这条命是萧轩给的，我也应该给他的世界和平做些贡献。

你我都心知肚明，名义上捐给慈善机构的钱，指不定是捐给谁来挥霍。

所以，我想我要以一个商人的方式，从成长，到学习、工作，用金钱堆砌为他们建立起一套完整的供销体系，我要让这些贫困儿童有衣可穿，有肉可食，有书可念。堂堂正正做人，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不像你我这般，误入歧途。

那么，等我来陪你吧。

在做完这些事之后。

一别数年，别来无恙。

准备好你的酒，我还有很多故事要同你讲。

3

我将手中的病危通知轻轻放在了沈烨墓前的黑色大理石台阶上。

单薄的纸张，不消片刻便被夏风卷起。

摇曳着，飞到更辽阔的淡蓝色天幕。

阳光，操场，白衬衫。

相遇的走廊。

昨天。

黄昏下是你青涩面庞。

高山上的经幡，

冰川了洒满极光。

迷路的星辰呵，

淡漠时光。

我饮下千山万水，

杯盏凉霜。

化作鸢尾，

梦里的飞花万盏。

何事琳琅。

到头来，一梦浮生。

空了。

这一场，倾城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