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未成,我把人生过成了散着的文

文/爱瑋儿  图/部分网络


年少的我一直以为,女孩子家家的日子是要过成诗的,且定要像古装剧里唱词般朗朗上口。如四大名著皆以诗开卷,以诗收篇,休管他个中故事悲欢与离合,行文布局先得美到极致。

我与诗文初相识,缘起于吴侬软语的绍兴戏。在9寸黑白电视机属于奢侈品的七十年代末,徐玉兰和王文娟两位大师在九江路人民大舞台的“真人秀”更是一票难求。

母亲堆着笑和门口的检票员打招呼,将票根塞进我手送到第二排边,又堆着笑拜托陌生邻座照应,和早已迫不及待的我叮咛再三,才两步一回头消失在厚如棉被的深蓝色遮光门帘处。

暗红的幕帷缓缓移向舞台两侧,近三个时辰毫不讨嫌、纹丝不动、目不转睛的那丫头是我。直到灯光亮起、台上谢幕声和台下鼓掌声交错雷动,等候散场的母亲按时进门来接,问好不好看?我说什么时候还演,丫头再看一遍。

我一生,与诗书作了闺中伴,与笔墨结成骨肉亲。

年幼的我,或许并不懂木石姻缘为何不敌金玉良缘,我只坚信林妹妹对诗文的眷恋与炽爱远胜于她对宝哥哥的儿女私情。遂心心相惜之,从此将这句唱词揣入怀里、铭刻于心。

我还发现:诗,是可以写在手帕上的。在软软滑滑一方丝绢上游走小楷羊毫刚柔相济的笔锋,浅粉里瞬间印染得恰到好处的几抹浓黑,夹带着刚刚碾磨出的淡淡墨香。我想:那定是世间最美的手工艺品、定情信物!

将《红楼梦》反复看到能哼唱“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清云刚出岫”的我,不到七岁。

读小学时,多少耳濡母亲教语文的优势,自喜于班里数一数二的作文水平。而在印刷厂上班的父亲每每出差归来检查功课总埋怨我的字,说女孩子的字写得不好将来是要遭人嫌弃的。

这话我并未太放心上,直到有一回老师安排一个“后进生”给我领回家帮带恰被父亲撞见,翻看完我俩的作业本,竟当着同学的面批评我的字没她写得好看。

许是小小的自尊受了刺激,自此开始认真研读父亲帮我订阅的名为《写字》的杂志并日日发奋临摹,直至将硬笔书法大赛全国少儿组的段位奖状捧到父亲眼皮底下。

字写得入眼确是自信的来源,也成就了我人生第一次投稿。八十年代中上海人民广播电台有一档《听众信箱》节目风靡沪上,我用钢笔手写了一首小诗寄到北京东路2号,没想到作为最年轻的听众获得征文优胜奖,主持人蔚兰老师亲笔签名的自传和纪念贺卡珍藏至今。

当鲁迅、老舍、朱自清等名字渐次出现在高中语文课本,我一边努力咀嚼着那些生涩拗口的句式,一边臆想着民国那个时代的人文历史。除了应付测验与考试的背诵,何为针砭时弊,怎算形散神聚,涉世未深的我又能读懂几许?

相比,倒是远隔千年的古诗词与文言文更能博得我的偏爱。大概因我与生俱来对精炼与工整近乎苛刻的期冀,不对齐词性,不押稳韵脚,不及时“回车”,就上不了台面似的。

而猝不及防地爱上一种介乎诗歌与散文之间的作品形态,是因了那位四海漂泊的蒙古族女画家穆伦·席连勃,中文名席慕容。

墙上挂历已翻到1990年的五月,去福州路一口气买下三本诗集,白天藏入课桌,夜晚匿于被窝,一遍又一遍啃噬她如调色般淡雅灵动、似诗非诗的句逗,直读到少女心事泛滥了满怀。

让我俯首感谢所有星球的相助,让我与你相遇与你别离,完成上帝所作的一首诗,然后,再缓缓老去。

天渐热时校门前来了卖木箱冰棍的阿婆,那日放学行走至门口,同窗的他突然将刚买的一根棒冰塞入我手。无奈自制“冰箱”的冷藏条件抵不过灼灼烈日,滴哩嗒啦得我好不尴尬,此时一块男士手帕儒雅温和地递到了我跟前。

第一次把一件异性随身用的东西带回家洗净,棉质的方格子和香香的肥皂味撩拨起我题诗一首聊表谢意的念想,又怯于将自己拙嫩的毛笔字示人,更怕写不好反玷污了人家的手帕。斟酌再三,还是将蜜酿的诗句小心折叠进信笺。

那年夏天的燥热交织着青春的悸动,十七岁的女生仿佛一夜间读懂了古今诸多抒情散文家提笔那刻的细密心思。

创作欲望和着呼之欲出的思念搅拌进蓝黑墨水汩汩倾注笔端,每一次都恨不能将自己捏成个小泥人儿投进邮筒,随邮递员一起奔赴信封上的地址。

年轻的心玻璃一样纯净而脆弱,相爱却不自知的我们因为害怕改变,终于没有说出那句美丽的誓言;因为担心分离,亦不敢求一次倾心的相遇。炽烈地开了头的诗篇,匆匆没了下阕。

骤然黯淡了爱恋之花,也就此疏漠了笔墨缘分,提醒自己在象牙塔里读书、读书、读书,本本金科律,篇篇生存技,唯独不言情。

当时光飞奔入日新月异的二十一世纪,我生生把一个曾经爱写诗吟词的女孩锻造成声如钟、行如风的女中豪杰。

三十岁的人生画风急转为一部职场励志小说,并衍生出干货满满的说明文和议论文,轻巧巧为立业成家的行程换来年年有余的盘缠。

春风得意能几时?怎奈命运突变、造化弄人!

酷爱戏曲的母亲才逾花甲便开始失智又失忆,直至卧床不能自理;从出版业退休的父亲也被拖累得脾气日渐暴躁、文人口吻尽失。

少时令人羡慕的书香门第变为各种呱噪和异味充斥的家庭病房,才女作罢,巾帼勒马,生活彻头彻尾只剩下眼前的鸡毛一地、苟且一把。

有些痛苦可以逢人就诉说,但是有一种痛苦只能独自面对,把它藏在最深暗的地方,绝对不准任何人闯入。

十二年的岁月再怎样度日如年,而今回望也是弹指一挥间。去年生日那天我成了一个孤儿,这也是上苍予我的一份馈赠吧?所有磨难都是为了迎娶最华丽的蜕变,这么一想,久匿心中的哀痛不再翻江倒海。

而当鼓起勇气收拾承载了我一个花季的旧屋,掉落的中学语文课本、一抽屉的泛黄信纸、还有那只写了上阕的情诗,竟叫我这个独坐窗前的小妇人突然地泪流满面。才恍然忆起早早地在《七里香》里读到的那句:

曾那样轻易地挥手道别,而沧桑的二十年后,我们的魂魄却夜夜归来。

走笔至此发现,即便没有上下文,任哪一句都可以成篇,都足以表达作者和读者的心境。这让我忽然明白,那年买的并非席慕容的诗集,而是散着的文。

因为散着,无须严格对仗,恰如生活周遭之可能性,远远多过平平仄仄的组合。怪道有人评论席慕蓉的作品是诗的意味浓厚的散文体。

而《牛津英语词典》里“散文”一词的意思恰是“诗歌以外的语言”;在我看来,散文是淡白诉说的诗情,是不拘一格的曲赋。

迷恋了半世诗词的我依然没有长进写诗的才华,再看那些个经典才领悟真实美于虚幻,不对称的才是人生。就像前些年走到鲁迅故里,重读《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才玩味出笔者当年散于形而凝于神的初心。

去年夏天在简书敲下第一篇散文《生命的意义一定比我们了解的更多》时,我知道别离并非真的别离,逝去并非真的逝去,而是转过来深扎入我们心底;我知道沿途的跋涉都有理由,一路走来,学会了不向任何人寻求依附。

就像渺小的蒲公英,可以在自己阴翳的心坎上引进阳光,在灰白的生命里添上亮色。

年轻时,以为锁住笔,就可以锁住爱和忧伤。而此刻的我,终于可以一任文思绽放如盛开的夏荷,褪去为赋新词的青涩,更无需故作金戈铁马的坚强。

抛下一切小目标,跳出时间管理的框框,唯有自由之精神恒久不变。真所谓“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历经风霜的洗涤,我已亭亭,此时重拾笔,不忧,亦无惧。

不惑之年诗未成,而小女子我终于把人生过成了散着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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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会逗我笑的那个人走了》

《家庭文化是老婆文化》

作者爱瑋儿,心理学硕士,私人成长教练,管理咨询顾问,一个治愈系女子,原创不难,走心不易,关键还得好看。

从一名中学英语教师到五百强中国区高管,随后砸掉外资银行饭碗,以自由讲师和顾问身份背包行走近30个省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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