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冷清,晚风寡淡。任凭窗外的树再怎么摇晃,在十六楼的男孩阿楠又怎能看得见地面的光景。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那冷清的月光薄薄一层附在阿楠温热的躯体上。
所有人都说他病了,看啊,他眼神涣散、思维缓慢、举止异常。老师说他病了,父母也这么觉得,所以他确实病了。阿楠是在一个半月前被妈妈骗到这所医院的。阿楠还小,就读于阳光幼儿园,认得一些字,至于那些复杂的字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些未知的符号而已。他被妈妈带进这所医院时自然是不认得高悬在头顶的那几个生字,只觉得这四个字扭曲且丑陋,如蛆虫般盘着。嘲讽,戏谑。
阿楠抱着粉色的兔子,换了个姿势侧卧着,冷冷的月光刚好照在他的脸上,依旧看不清什么表情。他知道月光是冷的,但是不知道月光为什么是冷的,他只是像所有的孩子那样被告知如此。
“瑞比,你说这么晚了妈妈还会来吗?妈妈说我们换了一个家,可她为什么不回家呢?这个家里怎么尽是些奇怪的人呢?”阿楠对怀中的兔子轻声说道。
“妈妈会回家的,平时她不都加班到半夜吗?她一定会回家的。不过我也不喜欢这里的人,他们只是长得好看,可你看他们的眼睛,他们是摄魂的恶人。他们,像是敌人。”瑞比发出哼哼声。
阿楠觉得身后变得亮堂起来,先是走廊的灯直冲冲地闯进来,接着就是房间的灯被“啪”的一声打开。阿楠赶紧坐起身来。敌人,是敌人。
阿楠惊恐地盯着那人白色的大褂,不敢直视她那摄魂的眼睛。
“小朋友,今天怎么样了。是不是还能听见瑞比说话。”阿楠没有跟她说起过阿楠的事。
“是妈妈告诉你的吗?你怎么知道瑞比的名字。”戒备的前提就是不能眨动眼睛。
“阿楠小朋友不要紧张,我们诚实地说就好了。”这人好像还不放心,又加了一句,“诚实的小朋友最棒了呢!”
哪有人走路没有声音,如今甚至想诓骗自己讲实话,阿楠知道讲了实话就得吃药,可那药实在是苦得不像话。怎么没有人相信自己说的话呢,他们连好好听都不愿意,那群怪物只是听自己愿意听的东西罢了。
“瑞比刚刚还跟我说妈妈今天会回来的呢。”阿楠还是说了实话,他在赌,赌这个从未见过的高高大大的人和他们不一样。
“好的,姐姐知道了。你要早点休息哟。”这个白衣人用笔在本子上画了什么东西就离开了。
啊啊,你看看他们多么虚伪,明明打搅我的休息又虚情假意地让我早点休息,她和他们是一类人,阿楠心烦意乱,头发微微弯曲。
“瑞比,他们怎么都不相信呢。你明明会说话,你也会动,你会开心,你会难受,就像我一样。他们怎么不相信呢?”阿楠不解。
“阿楠不要难受,也许只有你能看见我的存在,只有你。我拥有粉色的外表,并非你同学说的那样孱弱,你更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是‘娘炮’。你有一双能够正视粉色的眼睛,所以你看见了我。”瑞比用它毛茸茸的头蹭了蹭阿楠的下巴。
我也并不是一个阴郁的人啊,我和瑞比相处的就很好,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我的朋友,我难道没有沉默的权利吗?阿楠暗自想着。
一长段时间后,同样是那个白衣人,端了一碗棕色的药进来。与其说是棕色,实则已经发黑了!像是宇宙里的黑洞,要连同阿楠的魂魄一同吸了进去!要是真喝了这碗药,一命呜呼绝不是玩笑!这是一个阴谋!妈妈呢,妈妈在哪里,眼看就要被害死,难道妈妈是同谋。
“阿楠小朋友,该吃药了。吃了就可以安稳地睡一觉。”白衣人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史上最狠毒的话。
妈妈不在,阿楠没有了拒绝的资本。阿楠几乎要流下泪来,可他现在不得不忍着泪将这碗毒药喝了去。就在这个阴冷的屋子里,就在这栋全是生人的房子里,就在这个冷漠无望的世界里,他将要被这碗黑药夺了性命去。可他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病。
“姐姐,我喝完了。”阿楠把空碗递还给了白衣人,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着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阿楠看见自己被关在那双小小的眼睛里,不知道该如何挣脱。
阿楠乖乖躺下,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像刚刚喝药的不是他。透过窗户射进的月光让他感到格外的刺眼。
“瑞比,你有没有觉得天上那个大灯泡今天格外的亮?”阿楠试图用手挡住如阳光般强烈的月光。
“有吗?也许吧。”瑞比回答。
阿楠缓缓地将身子转过去,背对着月光。这下没有任何光亮可以影响他了。
很快阿楠背对着月光睡了去,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在天上飞,其他人也在飞。可他怎么也跟不上其他人,他们飞得是那样的高、那样的快。他声嘶力竭地喊着自己也可以飞高飞快,但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回应。
月光冷得出奇,阿楠被冻醒。抱着沉睡的瑞比,来到窗户边。
也许他迷糊的头脑还没有清醒,也许他只是他只是想证明自己飞得很好,也许他想证明的还有更多,也许他再也不想去解释。
“彭——”
凄冷的晚风从窗户口灌进房间,只剩窗帘和床单在舞动。
空空荡荡。
他落在了摇晃的树下,那是他最后一次飞翔。
他落在了红色大字下,“精神病院”怒目铮铮。
等到太阳升起,他们会看到,温暖的阳光包裹着他冰冷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