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二哥,我的二伯父永远的离开了,常年酗酒导致的肝癌,医治无效病逝,享年52岁。
父辈兄弟姊妹四人,姑姑排行老大,下面依次是大伯父、二伯父、我父亲,两位伯父是双胞胎。二伯父年幼时身体最弱,一直以来,奶奶最疼爱他。
奶奶年轻时干农活,脚掌被扎了三根钉子,伤到了神经,自那时起便患上了精神病。15年,得知爷爷肺癌,后来是二伯父病重住院,如今病逝。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噩耗,她是如何撑下的?
葬礼在周末,得到消息后,我们几个子侄辈的孩子,从各地忙着赶了回去,我搭了周五晚上的火车连夜赶回家。
清晨六点多,火车站荡漾着薄薄的雾气,早春的天气还是冷的,我背着包走出车站,父亲已经在门口等我,不知站了多久。我离家不过一个月,他面容憔悴,瘦了,两鬓泛着白,像雾水又好似是白发,父亲似乎不再年轻。
父亲带着我很快就到了老家,村子里没什么人,远远就看到奶奶一个人站在村口。车行至她身旁,父亲停下,打开车窗让她上车,她摆了摆手,让我们父女俩先回去。一开口,声音喑哑到几乎没有响度。
到了家,屋子里很安静,大伯家的姐姐姐夫昨晚到的,还在睡着。躺在床上的爷爷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音,转过头来看着我说了句:“回来了啊。”那声音听起来是醒了许久的。姐姐也醒了,起床收拾。
我听到院子传来铁门的声音,奶奶回来了。她急急忙忙地洗了锅,烧上水,给我父亲炖了几个糖水荷包蛋,他匆匆吃了便往二伯父家去了。
我送了父亲离开,再回到家中,见奶奶一个人躺在院子中的躺椅上抽烟。我知道,自从几年前爷爷肺不好开始,抽了几十年的烟,她已经戒了。
奶奶不过一米五出头,曲着腿躺在那,身形显得格外瘦弱。她性格一向要强,家里大小事不断,儿子媳妇们分分合合,吵吵闹闹,她都自己扛着。为了爷爷的身体想象,她定不曾在他面前掉过一滴眼泪。我拿了一只矮凳坐到她脚边,奶奶掐熄了烟,往前探探头看着我,拉起了我的手:
“孩子,怎么不去睡会。”
“奶,我不困。”
她眼里泛起了泪光:“过年的时候,你说要的那十个咸鸭蛋还给你留着,本来说要你留在家到开学再走的,你二大爷身体不好住院了,奶心里不好受,就没让你留下。这次回去,记得把鸭蛋带上。”
我忍了一早上的眼泪,直接涌出了眼眶。
我紧紧握着奶奶的手,还未开口,她又接着说道:“四个孩子是我身上掉下的四块肉,我好好一个孩子给她的,她硬生生给折磨没了,要不是年前耽误了那半个月......”
老年丧子的悲痛,尚未成婚的我不能体会,幼年是爷爷奶奶把我带大,她的悲痛深深刺痛了我。
奶奶一生承受的太多,操劳了一辈子,却没过过一天安心的日子。
我摸了摸眼睛,望着奶奶说:“奶,不管怎么闹怎么烦,你和我爷爷要好好吃饭,好好锻炼好身体,等我们这些小的都长大了,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你说的对,和你妹妹说的一样,你们都是好孩子。”
姐姐从屋里走了出来,脸上也挂着泪水,眼睛通红,坐到我身旁,也握起奶奶布满皱纹的手。
吃过了早饭,姑姑和姑父来带我们去灵堂。二伯母正跟我们家里闹着,家里不放心二老,便决定不让他们到那边去。
我看见奶奶拉着姑姑的手臂,抬着头望着他们夫妇俩,带着恳求的语气,让姑父带她跟我们一起去。
她说只要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就够了。
但最后姑父还是只带着我们去了,姑姑留在家陪着她。
灵堂设在室外临时搭的棚子里,分成两间,外头放着供桌和二伯父的遗像,里面放着躺着二伯父遗体的冷棺,他的子女跪在棺材旁。
伯父与如今的伯母是再婚,家中有三个孩子,哥哥是他前妻的孩子,姐姐是二伯母带过来的,只有妹妹是他们生的。
已经是伯父过世的第五天,哥哥跪在前面,双眼通红,下巴上残余着些许青色的胡渣,看起来既疲惫又憔悴。他的身后跪着妹妹,她今年不过十三岁,本就白皙的脸庞像是漂过的纸,没一丝生气。平日里活泼爱笑的她,一声不响,低着头,没有哭喊也没掉眼泪。垂在她两颊的头发在轻颤着,我知道她在强忍着泪水。二伯母带过来的姐姐坐在最后,低着头玩手机。她与我同岁,二伯母嫁过来时,她只有四岁,是二伯父把她带大的,此时却连连孝布都没披带整齐。
按规矩,我们给伯父磕了头,也披上了白色麻布,戴上了孝帽,跪到了冷棺两旁,男左女右。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亲人过世。
冷棺中,二伯整整齐齐地穿着寿衣,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不能看到见他的面容。
我伸出手摸着冷棺上的玻璃罩,冰冷透过手指传遍了全身,平日里最滔滔不绝的二伯父,不能再给我们说笑话了。
次日,二伯父火化安葬。遗体告别时,哥哥嫂子跪在棺材哭嚎着爸走好,妹妹也终于像个孩子一般哇哇大哭起来,这次是真正的永别。伯父安葬在我们当地的一座小山上,葬礼随着我们撒在伯父坟头的白菊,一起落幕。长辈告诉我们,从下山的第一步开始便不能再回头。
葬礼结束后,该来的,都到回到了奶奶家,姑姑、奶奶、大伯母忙着热早就准备好的饭菜,父亲伯伯在院子里支起桌子,孩子们在屋子里陪爷爷说话。
我长这么大,20年来,无论多么艰苦的时候,未曾见爷爷生过气红过脸表露激动情绪,多是笑着或沉默。第一次看见了爷爷流眼泪,握着妹妹的手流着眼泪。爷爷一年四季总是戴帽子,耳边露出的几根头发,已如雪般的白。
他边咳嗽着边反复叮嘱妹妹好好读书。妹妹咬着嘴唇强忍着泪水,稚嫩的脸上带着让我钦佩的坚毅,一边答应着一边擦拭着爷爷脸上的泪水。
奶奶在外看到了爷爷伤心,轻轻走到了屋子里,大家挪了挪位置让奶奶坐在爷爷身旁。我们一共九个孩子,围住两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奶奶眼里噙着泪花却努力微笑着对爷爷说:“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好好吃饭,想开点。你和我好了,孩子们在外面上班上学才能少忧心你。好些个跟你身体情况差不多的都撑了不少年呢。你看看这一个个的,都是多好的孩子!咱们家没有别人家的好几百万,但是现在在家里的人都是和和睦睦的,看到这些孩子我就高兴,咱们俩得好啊。这些都是好孩子......”
爷爷奶奶的一生都倾注在孩子们身上了,自己的孩子,和孩子的孩子。
每一个人,都牵挂着几代人的心绪。曾经以为,人是为自己活得,时至今日,我才明白,并非如此。
原来从出生的那日开始,每个人都活在一张由喜怒哀乐织就的网中,牵一发而动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