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蒿
不是暗香浮动,无需细香深嗅;不是沁人心脾的馨香,也非令人陶醉的芳香。这是一种浓烈、刺激、熏人的,带着土腥气、山野气、草药味的野草之香……
2018年暑假的夏夜,艾蒿的气味,弥散老家老屋的楼上楼下,浓重地包围了我寂寥的乡愁,送我入梦。香味来自寝室门口的一个盘子。干燥的白扑扑的艾蒿叶子,在盘子里隐忍地燃烧,慢慢升腾起浓浓的烟雾,向四周缓缓释放驱蚊辟秽的香气,营造出一种久违的乡村家园的氛围,唤醒久远的儿时记忆。
这是母亲的心思。后坡多野草杂木,老屋夏夜蚊多。自端午节前后开始,经春到夏,母亲就不断地上到后山罗家梁子采集艾蒿,晾晒在楼顶和后院台阶边上。
我暑假回到老屋,母亲便把这盘原本点燃后放置在一楼堂屋里的艾蒿叶,燃在了我的寝室门口。对从异乡归来的成年的儿子,这是母亲能想到、做到的不多的事情中的一项。艾蒿飘香,是夏夜老屋弥散的母爱。
记得早年,乡间以艾蒿驱蚊,是把晾晒过的干燥的艾蒿,一枝枝连杆带叶绑成一把把,如一根又粗又长的自制的蚊香条,放在院坝中点燃,那味道和烟雾更为浓烈和持久。
扯艾蒿叶,捏紧揉团——揉团时里面掺进一根废布条,放在盘里,再点燃布条,一盘艾蒿叶就能燃而不烧,缓慢而充分地飘散烟雾,散发香气……这是母亲为减少用量,以及操作之简便,而创出的一种燃艾蒿驱蚊的新方法。
近些年来,母亲每年都要采集、晾晒不少艾蒿,楼上、檐下,大包小包,装了不少。这应该不是因为后山的罗家梁子日渐荒芜,却令艾蒿等野草们日益繁茂的缘故。这是阅历和经验,让母亲在生活中越来越喜欢上艾蒿,并经常地使用艾蒿。
早年,我的父母,作为裁缝手艺人,每到年节时间,尤其是春节前后,十分繁忙,没有时间经管四个孩子,便把我们放养在关垭那边山村的舅舅家。小孩贪吃,又不知道忌口,我们常常多吃了春节前后油腻的饮食,吃坏肠胃。
多亏舅母给我们泡艾蒿水,或让我们吞艾蒿丸,竟然总无大碍,及时痊愈。
我们几个孩子儿时的这个经历,母亲是知道的,故她十分信赖艾蒿的功效。母亲自己,小时候生活艰难,物质匮乏,多年来便养成了剩饭剩菜舍不得及时扔、将就着吃的习惯,攒下了慢性肠胃炎的毛病。
这些年来,母亲便每日扯一把艾蒿叶,揉成小团放杯里,再添进点红糖,以开水泡了当茶喝。七十多岁的母亲,肠胃上的毛病至今无大碍,或要归功于这艾蒿红糖茶吧。
关于艾蒿之效,《孟子》中就有“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的记载。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艾以叶入药,性温、味苦、无毒,纯阳之性,通十二经、具有回阳、理气血、逐湿寒、止血安胎等效,故艾蒿被称为“医草”。
近年,我每次回乡离家时,母亲都要送我一大包艾蒿叶。大约老迈的母亲知道,值钱的东西她拿不出,我也不会要。唯有这艾蒿叶,有益于我的健康,是她自己费了心思和力气、送我而不至于被拒收的礼物。
我不能拂了母亲的心意,尽量把旅行箱理出空间,把艾蒿叶装进去。
我异乡书房的书架上,便常年有了一袋干的艾蒿叶。我舍不得浸它泡脚,只学母亲的法子,偶尔泡艾蒿水喝。萦绕我的书香里,便隐隐融进了一种传自远古、源自山乡的野草之香。
这样的香,让我感到安心、温馨,常令我想到土地、山乡、童年和母爱等等,那些平凡、质朴却美好、弥久愈香的时空和情感。
(《鹿鸣》月刊201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