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阳光下蓝宝石般的大海在呼吸着，因此激起的一条浪线，化为一堆浪花把碧蓝的天与云映在身上。雨后的渔港上有彩虹，浪花追逐着一只飞鸟，自由无束，当飞鸟掠过桅杆时，浪也掀动渔船，渔船上两个人正在说些什么。

　　“小贝壳明年就上一年级了。”

　　“是呀，明年就一年级了，时间太快了，当年他还在你肚里…现在都会抓鱼了，要多挣点钱才行。”

　　大海在远远地方生出了阴云，那里会有暴风雨，可这渔船没有任何意识地直向那里驶去。

　　某个下午，海岸高处的独栋戴花红砖小楼旁有个小孩正在向一个透明玻璃瓶中装沙子，小楼二层伸展出的彩色遮布给他留了块阴凉地。

　　二层的蓝色花纹玻璃窗突然被推开，窗前铁网架上的小盆仙人掌被震歪倒。一只手伸出扶正同时传来年轻的声音：“啊——多么美好的天，多么美好的海，还有…”

　　她低头看到了专心装沙的小孩，便大叫：“贝壳！你在干嘛？”

　　见壳听到了她的声音，赶快把瓶子倒扣在地上，自己快速往海滩逃。她刚跑到楼下，三层的人也推开窗问：“红姐，今天也开店？不休息？”

　　红姐把头抬起，表情有些无奈地说：“我…我周末进货去，你待会儿记得浇浇楼顶的花。”

　　她把瓶中的沙倒出来，用墙上外露的水龙头接水洗净后放回装玻璃瓶的硬塑料盒里，水流冲花了地上用沙画的三个小人。

　　小楼一层是个小商店，店里卖一些零食、汽水和日用品。红姐把小商店的卷门拉起，把玻璃柜台、冰柜归位，二列货架给小小的店分成三部分。最左处是柜台，平时会把柜台外斜靠着的木板铺开，在上面放一些小玩具之类的。其余空隙处塞满各式箱子物品，天上还吊着几个风筝，飘着几个气球。虽然拥挤但是有家的温馨感，矮小又坏了两个吊灯之一，可深夜听着海声看着这里方方的黄黄的光，总会让人开心又想有些归处。

　　小楼向着月牙形的沙滩，沙滩外极远的高崖处有灯塔，灯塔外则是没有边际的海。

　　贝壳自己从坡上向下跑到海滩，滩上有一些人在弯腰找螃蟹，也有几个遮阳伞和几张野游布。他坐下来看海，一直看到海的边际后抬头看云，躺下来看一朵帽子形状的云移动，看着这云渐渐又变化成一个球形。他的眼睛轻轻闭上，再睁开那球形竟已快速朝坡上移了五六拃的距离。

　　他猛地坐起，而那云也注意到了他，开始朝坡上加速移动。他也立刻紧紧追过去，眼睛一直盯着那云不放，当追到小楼门口时被红姐给抱住了。

　　“贝壳，家门钥匙在楼梯口鞋架上的椰子壳里，我要去买点东西，你看一下店，听见了没？”

　　见壳看着那云钻入其他云里消失了，表情有些失落地说：“知道了，姐姐。”

　　红姐摸了摸他的头说：“乖，我给你带个蛋糕回来。”

　　红姐戴着她的向日葵遮阳帽朝城区里走了，而他垂着双手走到冰柜前取了瓶汽水后坐在柜台后的木躺椅上。他踩着倒置的小塑料桶把汽水放在台上，然后蹲下身在柜台内的抽屉里翻找开瓶器。

　　三层的租客摇摇了门前的风铃，听着清新的铃声来到天台的铁门前。他把铁门推开，顺手拿起门旁的长口水壶去到太阳能架旁开始浇水，一直浇到大水罐下，正好把环绕天台一圈的彩色花环给浇了个遍。他拿着水壶刚开始下楼，突然听见身后一阵响动，他回身观察只看见一只海鸟站在罐顶，便又继续向下走。

　　海鸟背后一团球形云从罐上轻轻飘向一层，沿白色的水管滑下，偷偷来到卷门前。它看着那橘色透亮的汽水，渐渐靠近直到相贴，把汽水包裹在云中。

　　贝壳突然站起来盯着它，他们虽然都愣了一刻，但马上追逐出店。

　　路上几个人被这小孩吓到，一个眼望着天喊叫着左右纵横飞奔的怪小孩确实是吓人。

　　那云抱着汽水在天上飞，贝壳在下方边追边喊：“把汽水还给我！你这个云。”它似乎听见了，转向着沙滩飞去，在刚临水边时却和一只海鸥相撞而把汽水掉落。

　　它由四散复原为球，贝壳也把汽水捡起来，一个人低着头沉默地立在小浪中。云球本呆愣地浮在他头上，渐渐也飘低些。但贝壳却露出坏笑，手中偷攥起的一把沙扑在了云球身上，它像一只湿毛的狗一样把沙子抖离身子。

　　贝壳对着它咧嘴大笑，朝着它摇摇汽水后说：“你这个云，抢汽水是不对的，如果你——”

　　云球射了一股水流在他的脸上，然后朝天上越飞越高，贝壳抹去脸上的水对它喊：“别跑，我请你喝饮料行吧。”

　　那云球似乎能听懂人话，又飞回来到贝壳面前。贝壳激动地发抖，低头用手扭了几下瓶盖才意识到这要有开瓶器才行。他挠挠头笑着说：“刚才忙着追你，忘记拿开瓶器了。”

　　云球突然贴近瓶子，贝壳顺势把瓶子抬起。瓶盖伴随着喷涌出的汽水落到沙上，贝壳赶快把瓶子收回来想用嘴堵住瓶口，脸却和追来的云球撞在一起。云球四散成小团又合为一，贝壳用嘴含住瓶口拖到了汽水安静。

　　瓶中的汽水已少了一半，贝壳把瓶子举高，云球也聚在瓶口。瓶中起了一个漩涡化为一条汽水柱被吸入云球中，两三秒便将汽水吸干。

　　“哇！你喝得太快了吧。”

　　云球顶上冒出许多小泡泡，像醉了一样飘向地面，又被风带着回旋冲击。贝壳紧跟着在它后面，在一棵树旁接住了它。

　　它似乎睡着了，躺在他怀中安静不动。贝壳感受到这团绵球的轻与凉，然后它逐渐由蓬松的白云收缩成一摊透明胶液，将从手臂胸前滑落地面。

　　“哎呀！怎么办？”

　　贝壳手上的玻璃瓶口无意间转至液体下方，便一瞬间把体积数倍的云液吸入其中。瓶中的液体闪动着彩虹般的光，贝壳把瓶子提到眼前反复看看，再双手持着撅着嘴朝小楼跑。

　　海浪翻着白拍向沙上一张张小口，又随着云飘移的方向退回。

　　三层的租客听见楼下买东西的人呼喊老板不停，才慢慢踩着砰砰作响的铁阶下楼。

　　“贝壳！人又去哪了？”

　　他刚到楼下，看见一个顶着黄色印花遮阳帽的胖妇人正扯着挂墙上的塑料袋。她连扯了四个拍在冰柜上，瞧着他走到面前。

　　“要买些啥？”

　　“你把这些冰棍装袋子里，装满。”

　　“这么多？”

　　妇人点点头后出门打电话，他一边在计算器上按一边装。贝壳远远看见忙碌的租客，便绕了个圈偷偷地从侧面到楼梯口，压住脚步声上到二楼。

　　妇人挂下电话，从包中取出墨镜戴好，又来柜前要了10瓶冰汽水。

　　他把瓶子摆在门旁小窗台上，从椰壳中取出钥匙开门。房间进门从堆积书本、杂物的木书桌到墙角落油润报纸下的三碗二锅，又从下挂镜上贴画的双人青铁床到顶底如嵌的大衣柜。衣柜侧铁架上放了一个圆形鱼缸，其中的两条金鱼绕水草追逐。衣柜正对着一道嵌彩花玻璃合金门，里面是上挂淋浴头的蹲坑和铁架代镜的洗手池。衣柜再向里就是收成束的淡黄窗帘和中间的玻璃窗。

　　贝壳把瓶子放在鱼缸旁，正打算去找个塞子却被悄悄来到门外的租客突然的声音吓到：“贝壳！”

　　等他回头看，租客已咧着嘴踩着响上楼了，还留下话：“去看着店，别乱跑。”

　　楼下好像又有人来了，他望了眼安静的瓶子便赶快下楼了。贝壳一走，那瓶中的彩色液体便自己钻出瓶口，像一条高抬着头的蛇，转动着观察了四周后便钻入了鱼缸，瓶子落地滚动到厕所里。鱼缸中的水如沸腾，很快其中的一条鱼的眼睛变得如七彩星空般，那液体则消失不见。

　　贝壳打开放钱的铁盒，里面多了几张一百元。他放好钱急着要上楼，几个小孩却说笑着来了。他们在店里来回绕圈挑选，最后在冰柜前停下，开始了辩论。

　　彩眼鱼跃出鱼缸，竟在空中游动起来。它游动到书堆上方，最上面被薄灰覆盖的书名叫《语文，三年级（上）》；它来到大门正对的窗前，从这可以直望到远方的渔港；它又来到上层床，贝壳枕下斜压着张照片，露出了他和父母的笑脸。

　　小孩们终于选好冰棍，追逐着走了。贝壳表情终于放松，激动地朝楼上跑，鱼听到声音后及时跳回缸中。

　　当他看见躺在厕所里的空瓶里，便黑着脸坐在厕所门口，流不出泪而把眼瞪得极大，说不了话而使嘴嘀咕抖动。他在心中重复说：“神仙…不跟我玩也对，那我自己去玩吧…”

　　彩眼鱼见他这模样，便用尾击水到他头上。贝壳已经昏头，以为这水是雨水，仍呆坐不动。彩眼鱼又搅动鱼缸，水漩涡把另一金鱼转成一条红环，铁架震动作响。贝壳被吸引转身，被这场面惊到不知所措，想试着用手去压住鱼缸，而彩眼鱼忽一止动，半缸水便打在贝壳身上。

　　他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水，再看向缸中那彩眼鱼。

　　“我家的鱼是这样的眼吗？”

　　彩眼鱼把口伸出水面，一张一合间仿佛有蚊子声。他把身体贴近才听到：“我是云童哦，你叫什么名字？”

　　贝壳眼睛又亮起来，回答说：“我叫贝壳，你是神仙吗？”

　　“不是，我只是一朵云。”

　　“哦——原来云能变成鱼，神仙。”

　　“不是，我只是一朵云，暂时在鱼身里，这样才能说话。”

　　“那你有朋友吗？”

　　彩眼鱼把头伸回水中，开始遨游起来。贝壳双手扶着缸壁，将把脸贴上又问：“有没有嘛？”

　　租客在门口看着这红脸傻笑又半身湿透的小孩正抱着鱼缸说些什么，虽惊讶但不打扰而下楼去顶替了他的工作。

　　红姐提着一个透明包装的白色小蛋糕朝小楼走来，时不时提高盒子观察放低。她远远见到租客在柜台前忙活，便取下帽子扇着风再过去。

　　租客见红姐回来，有些慌张地说：“红姐，这么快就回来啦？”

　　红姐自然地露出白牙笑，回答说：“买个蛋糕要不了多久，谢谢你帮忙看店。”

　　“不用不用，算邻居嘛。”

　　红姐把蛋糕摆在柜台上，租客也快从台后走到前来。红姐从冰柜中拿了一瓶汽水递给他，见他伸手犹豫便问：“贝壳去哪玩了？”顺声把瓶塞进他手中。

　　他拿着瓶子说：“刚回来，在楼上呢。”

　　红姐便退到屋外，朝二楼窗喊：“贝壳，下来，有好东西给你！”

　　贝壳正在拖地，听到声音便到窗口站在小凳子上向下看。

　　红姐笑着招手说：“贝壳，下来看看。”

　　“好，我马上下来。”

　　鱼缸中彩眼鱼靠在另一条鱼身旁，它们好像在交谈。贝壳来到鱼缸前说：“姐姐回来了，我下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贝壳急促的踏阶声把风铃平淡的声音盖住，彩眼鱼又跃出缸，在空中游动。它飞进下层床底，在深处见到一张夹于箱子间的旧纸，纸上灰尖之下的红色数字100仍可以看清，箱上盖着的一褪色报纸用大黑字写着：“云的谎言”。

      它想用风把夹着的纸吹出来，却把一纸盒卷起而压住自己。

　　贝壳一到楼下就看到了台上的蛋糕，便笑着跑到台前仔细看。红姐则一眼看见他湿过的衣服，走近摸着他的手问：“贝壳，衣服怎么又玩湿了？”

　　“啊，这…我在海边弄的。”

　　“行吧，别感冒，还是去换了吧。”

　　红姐提着蛋糕要上楼去，贝壳已抢先跑上楼。红姐对租客说：“麻烦你再看一下，我给他换个衣服。”

　　租客举起汽水瓶说：“没事，你去吧。”

　　贝壳来到房间见缸中彩眼鱼已消失，微张嘴挤着脸趴地寻找。他听着红姐轻缓的脚步声却像炸弹倒计时的声音，终于发现床下乱动的纸盒，钻入床下掀开，把鱼拿出放进鱼缸。

　　红姐一进门就看他微笑着站在鱼缸旁，把蛋糕摆在桌上，听他说：“姐姐，来给看你这条鱼。”

　　“有啥好看的，天天都在看呀。”

　　“不是，这是条神仙鱼，是云变成的，彩色眼睛！”

　　红姐表情疑惑地说：“别闹了，找衣服换吧。”

　　贝壳见她不相信，跑到她身边牵着手带她到缸前。两人盯着缸里的鱼认真看了几分钟，而两条鱼眼睛都是正常的，只有水稍混些。

　　红姐挺起腰打开衣柜，找出换的衣服，无意间看见自己以前买了却未穿过的白连衣裙。她把裙子放在身前对比，又去下床镜子前摆几个姿势，恰好看见一只蜘蛛在镜中沿衣上爬。红姐惊叫一声，把裙向窗外一甩，回收时裙边正好拍在蹲地思考的见壳脸上。

　　“哎呦！不好意思，没事吧贝壳？”

　　贝壳突然站起来，走到窗边站在凳上向远方眺望。两人沉默了片刻，红姐看着他小小的背，有些悲伤地说：“贝壳…把衣服换换，等会儿吃蛋糕吧。”

　　贝壳连着点点头，红姐把衣服放好就静静地下楼了。而贝壳眼中从上方突然牵丝降下一只蜘蛛，贝壳被吓得后退几步。蜘蛛一直停在空中，八只足舞动着像在表达些什么。

　　贝壳靠近细看，蜘蛛的眼睛是彩虹色的。

　　天上的云们随着阳光向四际飞去，夕阳霞光从门外闯入，穿过窗照在楼下人的脸上。

　　红姐在楼外放一张桌子，设了一场三人宴。二层的剁板声、油滋声是傍晚最美妙的声音，贝壳把蜘蛛放在瓶中带到天台，他看那太阳向天际降落，问那蜘蛛说：“你是云，天上的云都走了，你咋不走？”

　　“云在哪都一样，所有云都是孤单的云。”

　　“云也是爸爸妈妈生出来的吗？”

　　“聚天地元气着水乘风即生云。”

　　“你怎么不说话呀？”

　　“我一直在说啊。”

　　贝壳才知道把瓶子贴边耳边，蜘蛛说：“你想见一次父母吗？”

　　“想，你有办法吗？”

　　“没有，只有等他们自己来找你，我不能找到他们。”

　　贝壳沉默了很久，才说：“…没关系，我知道了。”

　　红姐把菜一道道摆上桌子，租客正与一个买衣架的人谈天气。

　　“你要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蜘蛛从瓶中爬上他手，对他说：“不用了，改天再见吧。”再跳到地上，从其身体弹出一彩光小球，球忽然膨胀变为一云球，云球朝天空飞走了。那蜘蛛也回过神，朝着排水洞跑走。

　　贝壳摇着空瓶子，慢慢下楼，听到红姐的呼唤才加快速度。

　　同居一楼的三人第一次同桌吃饭，红姐只顾着夹菜到贝壳碗中，贝壳也只忙着把碗中的所有全吃下。租客见状就自己笑着讲今天看店遇到的人和事，他讲到一人，“有个胖女的，买了汽水后边喝边走把自己摔倒，弄了一身，还怨说自己为什么买汽水。”便放声大笑，把红姐也惹得笑。两人聊得很开心，而贝壳却一直安静吃饭，他心里已知道租客的心意，便觉得自己如一个阻碍。

　　“姐姐，我在这看店，你和叔叔可以一起去散步。”

　　红姐有些惊讶，轻轻摸了摸贝壳的头后说：“行，你不要偷吃蛋糕哦，等我们回来。”

　　天已暗，深蓝色的天空下是热闹的海滩，沿潮水漫步的人，一对又一对循环。云球浮在海滩高空，把人和海的声音、炊烟蒸汽作饮料般吸入身体，又受了月光与海风。

　　贝壳来到二楼窗前，他把窗大开，窗前叠两个凳子。他站在凳子上张开双手，闭上眼向前一跃。

　　贝壳缓缓睁开眼，他被妈妈拽住手，爸爸也抱住妈妈的腰，他们把贝壳拉了上来。

　　光明从屋外到来，二层如一舟漂浮在平静的海面上，天上的云与水中的影同绕二层转圈。

　　他带着泪问：“爸爸妈妈，你们回来了？”

　　两人微笑着不说话。

　　他忍着泪问：“爸爸妈妈，要喝汽水吗？”

　　两人摇摇头不说话。

　　他擦着泪问：“爸爸妈妈，我考100分了，我的奖励…呢？”

　　两人上前把他抱在怀中，不说话而他心中已有声音。

　　云从门外送来蛋糕，三个人围着蛋糕坐下，手手相牵。

　　平镜般海面上一个个凝滞的圆纹，贝壳看着他们牵着手沿着白云飘移的方向离开，有白光遮身，先是脚再到腰，直到全身消失于天际。

　　云球在下方吐出一团云包裹住贝壳，而拽住他手的是红姐，抱住红姐的是那租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