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空气,灰暗的天色,闷着一场雨。得知老蜜的父亲患病,想起阿姨去年也是得了这个病去的,心里突突地紧。阿姨排行老四,按理管她叫四姨,可她爱喝酒,打麻将,外婆唤她“老酒”,家里的孩子们“酒姨,酒姨”地叫唤,几十年,没改口。
最后一次见酒姨,是在舅舅儿子的升学宴上,那时候的她经历了手术和多次化疗,头发剪了,齐耳。脸色和嘴巴苍白得没有血气。手术让她不能像常人一样排便,需要在身上导一根管子,走起路来迁就着管子一步一挪。术后饮食忌口太多,一桌子的菜,也没见她动几筷子。亲戚们寒暄一阵子,叮嘱一番,转而议论开孩子们上学的事情。人在身处困境的时候,旁观者的注意力是在观望事态发展的多一些,还是将心比心体己察人的多一些?王小波的《红拂夜奔》里有这么一段“卫公死了,这就意味着从此可以不把他当作一个人,而把他当作一件事。一件事发生了以后,就再没有变化的余地。现在我们谈到卫公骑在马上东倒西歪,再也不是谈那个人,而是谈那件事。”
在这之前,有一次她来我家给我妈送东西,见着我外甥淘气就笑着骂道"你奶奶个龟孙",在我家乡,长辈对顽童又好气又好笑地骂,是他们表达爱的一种方式。当时我还在想,这样说话会教坏小孩子的,心里不禁生厌,而那时候的酒姨却是开心的,不疼的。癌症最折磨病患的是无法忍受的疼痛,好几次她在电话里哭着对我妈妈说,太疼了,想早点死过去。听姨姐说,酒姨临终迟迟不肯咽气,就为了等着看儿子最后一眼,这一眼,一辈子家人的缘分。最终,消除隔阂的,不是无所不知的脑袋,而是手牵手,到最后都不会放手的心,不管是英雄还是英雄他爷爷,最后那一刻,也要回到家人身边。无论是在外面世界受的伤害,还是人生某个阶段留下的伤痕,甚至是家人带来的悲伤,最终安慰我的还是家人。
和酒姨的感情没有多么热络,最后的告别还是在灵堂上。遗照是她年轻时的模样,清秀的面容,带着一丝笑意,我看着看着,流下了眼泪,这是我从得知她生病以来第一次哭。磕头拜祭的来回间,泪眼模糊了周围的事物,却总能清晰地看见那张遗照。人的一生还是一段一段拼凑起来的,过分纠结当下,痴心妄想未来,都是对生活的怠慢和轻薄。正如朱光潜老先生说的"生命原是一顷刻接着一顷刻地实现,好在它不舍昼夜。算起总帐来,层层实数相加,决不会等于零。"愿酒姨来世若生天上,生于诸佛之所;若生人世,生于自在妙乐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