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一声,是啤酒瓶碰撞的声音,却碎裂了这片海上夜空漫天的宝石碴子。
我仰头饮一口,所观望到的皓月繁星俨然佐酒物。与当地人并肩坐在海堤上,我以蹩脚的西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几句,听不懂也不要紧,趁兴互相碰瓶,再各自畅饮。我不是爱躲懒的人,但真的希望此刻的惬意能被拖延得久一些,因为这里连海风都是沁人心脾的。
在这异国的夏夜,她就是这样款款而来。
海滩的细沙将她的足趾浅浅覆盖,露出轮廓秀美的脚背,侧边开了道衩的长裙随风起起伏伏摆向海的那一边,影影绰绰的双腿肌肤在月色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我竟以为我喝醉了。因为你在头脑清醒的时候,很难见到这样一位绝代佳人。
第二天我又见到她。
头顶烈日,我大汗淋漓穿行于充斥鲜艳色彩的狭小街道,一群老头子唱着不知内容的欢快歌谣。突然出现的她又突然快步拐入另一个街角,我紧随其后的视线只捕捉到她转身离去甩起的那抹棕色长卷发。
我仿佛又闻到昨夜海风与啤酒花的香味。
见到她的第三次,是在海边的小酒馆。
芬芳馥郁的朗姆酒、清新的柠檬、晶莹的冰块、使人愉悦的可乐调制出极富韵味又不失少女娇态、拒人千里又风情自然流露的她。
我真想一饮而尽。
拉丁情歌正被弹奏。
歌词唱着:亲爱的小鸽子啊,请你来到我身旁,我们飞过蓝色的海洋,走向遥远的地方……
第四次她堕入爱河。
我极庆幸与她共浴其中的人是我。
我们并肩坐在石坝上,她生动地讲述当地的传说;
她热爱她的民族,而我爱她的眉飞色舞。
她拨弄三弦吉他,我笨拙地摇晃沙铃;
她若载歌载舞,那我就是个快乐的蹩脚附和者。
她拉我一道躺在海滩上睡觉,她令我闭上眼睛;
我感受到此起彼伏的浪声喃喃低诉,感受到星的移动,感受到海风的轨迹;
万物在我心中澄澈如镜。
我说,涨潮我们都会被卷到海里。她回答,那我们就到海里睡觉。
她开着老福特,把黑白边框的太阳镜推到额头上,我穿着花衬衫抽着雪茄,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奉行享乐主义的绝对乐观主义者。
她能上一秒喝着莫吉托吃着龙虾,下一秒就跳起弗拉明戈。
她与人在街边玩多米诺牌,输了也笑得开心,无忧无虑像个小孩。
我们挽手穿行于水果集市,大太阳底下喝满满一大杯甜腻腻的热带果汁。
她的热烈带点急性子,我们会在街头拌嘴。她气得甩我一耳光转身跑开,我追上去紧紧搂住她,回过身来的她气也消了,含笑捧着我的脸亲吻我。
她会骑马,马背上的她就像一个男人一样。在她身上我看到塔拉庄园郝思嘉的影子。
又和所有的当地女人一样,她穿颜色鲜艳的衣裙,耳朵上别着花。可人群中我一眼就能认出她。
我们把每一天都过成抒情诗歌。
我不会厌倦总是见到同一张脸,
因为我爱她,
所以最幸福不过一觉醒来发现她都在我身边。
我们的激情永不消退,
没有什么能令真爱黯然失色。
她会一天一天老去,我同样也会,
能与心爱的人共同体会人生的另一过程,没有什么比这更棒了,
但那时她的皱纹一定也很可爱。
我决定向她求婚,把我们的抒情诗歌一直续写下去。
雪白婚纱的她款款走来,
从海滩的那头,走到我的面前,
那情景是何等熟悉,那样的她是何等清晰,
一如初见,甚至比初见时还要美上千倍万倍。
我眼含热泪,为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头纱,
她手执捧花,郑重又深情地凝望着我。
她说,我永远爱你。
我说,我永远不会辜负你。
曾以为只是个短暂过客的我永远留在了这里。
我不再是我,孑然一身的我变成了我和她组成的我们。
傍晚我们牵手在海边散步,也远眺漆黑海岸上的温暖灯塔。
我们跳萨尔萨舞,跳恰恰,跳伦巴;喝莫吉托,也喝椰林飘香。
我们仍然爱在沙滩上睡觉。
她闭着眼睛,仰面躺在我的臂弯上,棕发一半埋在沙里。
我问她,你知道海妖塞壬的故事吗?
她懒懒地,眼皮也不抬,轻轻嗯一声。
我忍不住伸手掐她的脸,我说,你一定是塞壬,深深吸引了我,把我的人和我的心都永远留在了这片海滩上。
她一下跳起来,抓了一大把沙扔我身上,她质问我,那么,你是狠心的奥德修斯吗,你会离开我吗?
我哈哈大笑,她也跟着笑起来。
我们的孩子出生了。
终于也长大了。
孩子们还小的时候,我常常将他们抱在怀里,偷偷告诉他们,他们的妈妈是塞壬。孩子们信以为真,她又好气又好笑,厉声斥责我。
直至孩子们不再满足于眼前这片海,他们要到更远的地方去。
看着他们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我与她,又看着他们展翅高飞各奔东西了。
最终又只剩下我和她。
海妖塞壬离不开这片海,而我被塞壬深深迷住,永远都不会离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