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葱岁月

前言

二十多年了,我总能回忆起那个时候的每个片段。

静默青春的美好,可青春滑落如水,可否等过谁?

梦中的影子总是同样的一个,影子就是影子,不点灯的黑夜,影子在哪儿?

他是一个梦,梦,就一个。

如果风可以回到过去,我会随风而去,随风而去的还有我的回忆……

16岁,应该是念高中的年龄,可我死活不学了,就想读中专。父亲是当地重点高中的老师,他的想法是高中,然后大学,这样才顺理成章。

那是他的想法,他又不是我。我是家中的老二,上面还有一个大我四岁的哥哥,从小像小公举一样长大,跋扈惯了,在上学这个问题上我采取的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父亲是拗不过他的小棉袄的,他最怕我的眼泪。小时候我和哥哥的头发都是父亲上手理的,直到一次把我理得特别短,他还说是照着明星叫什么张瑜的头型给我整的。没看镜子前我还是蛮欢喜的,等理完我照镜子,看见里面的假小子头型,哇的一下哭开了,那还是八十年代,哪儿有女孩子剪那么短的头发,丢死人了,我对着镜子一哭就是几个钟头,最后把父亲都整哭了。从此他发誓再也不给我理发了,他说我的眼泪打得他痛到心底。

父亲同意我可以不读高中了,但想考中专必须他填志愿,一切随缘,能考上就上,考不上就乖乖的念高中,考大学。行,那就这样吧,姑奶奶怵过谁啊!

备战中考,我发疯的学,老师们都挺欣慰,他们心目中稳上高中的孩子竟然还这么用功。在我们那个小镇,高中老师的孩子就算分数不够,当时也可以上重点高中的。只有我知道,父亲一定是在报考志愿这儿给我设了一个大关卡,所以,为了不上高中,我必须努力。

一切都是老天安排的,父亲给我报的那个学校,那个专业,我们县就给一个名额。分数线562,我考了562.5,就算一个名额,但谁能想到满县城的考生就因为名额太少,都怕考不上,所以报的只有我一个。所以姑奶奶我考上了。

父亲就这点好,说话算数。

很快,我开始了我的中专生活。哈哈哈,离家住校,这就是我希望的。

开学第一天,我就见到了让我一辈子忘不了的那个人。

一头利落的短发,牛仔T恤,旅游鞋,这一身假小子打扮是我最喜欢的穿着风格。我就带着我独有的风格从家乡的那个小镇来到了市里的学校。

第一天上课,座位是随便坐的,姐谁也不认识,找个边角旮旯就坐下了。这个专业真是太冷了,就一个班,才四十来号人。

“What is your name?”身后突然传来一遍一遍的英语声,丫脑有病啊!谁他妈的这么不开眼,姐也敢调戏!

猛一回头,对上一张脸,黝黑的皮肤,一双不大的小眼睛,戴一个棒球帽,哈,这小子长得也太普通了,跟姐装啥逼!

“What is your name?”又来了,在我不友善的注视下,他眯着眼睛,挑衅的看着我,嬉皮笑脸的又来一句。

“脑有病!”我狠狠回他一句,紧跟着用口型又回他一句:“我的名字叫你奶奶~”

看他受瘪的样子,我对着他摇头晃脑眨眼睛,使劲气他。“装什么大尾巴狼!”我甩给他一句就赶紧回过头,姐可不想被某人的目光杀死。

这小子阴魂不散,课上课下不断用这句英语问候我,奶奶的,丫真有恒心,骚扰姐一整天。

九月的天干脆。徐徐的风带着海水的咸味,从空气中飘过。

躺在宿舍床上,一帮丫头片子嘻嘻哈哈的一会儿就混熟了。从慧杰的口中知道那个二货的名字,陈友。这个二货是慧杰的老乡,慧杰说他挺可爱的。我顿时就呵呵了,一个身高都180多的大男孩被旁人用“可爱”来形容,不愧是二货。

二货又如何,二货有二货的坚持,陈友顶着一脑门青春痘就这样走进了我的生活。他像风一样,走进来就无孔不入,我的哪哪儿都有他的影子。慧杰说我捡了个殷勤的小跟班。切!谁稀罕啊!

第一年,一到周末我就无所事事,只好回家。我思念有家的那个小镇袅袅的炊烟,还有家门口那片翠绿的杨树林。

陈友这家伙就像个赖皮鬼,阴魂不散,每次都死皮赖脸的去送我,躲也躲不掉,赶又赶不走。

在绿皮火车厢前的站台上,那一簇簇的送行人中,唯有他显得那么稚嫩,哎,在姐眼里,明明就是小屁孩一个嘛。

轰鸣的火车汽笛声中,他那招牌式的嘴脸又拿出来了。隔着窗嬉皮笑脸的朝姐喊:“丫头,周日我来接你哈,在车上注意点安全!”边喊边用手指指我的背包。包里有啥值得注意的,除了衣服就是书,要是指的是钱,姐的包比脸都干净。

我趴在车窗那儿,不屑看他,用鼻子哼了一下算是回答。

总感觉在行走中,青春已从脚底溜走,从没怀疑自己的青春是不是都已虚度。我知道虚不虚度,青春都不会停留。

日子叠着日子,就这样白水般的重复着,波澜不惊。

第二年,我情窦初开,喜欢上校足球队的一个男孩子,阳光、健康、高大、帅!所有我心目中的男孩子应有的形象他全具备了。一下子,什么都变成粉色的了,就连风,就连空气,全是可爱的恋爱颜色。

没课的时候我会象征性的拿本书,坐在操场边偷看校队训练,心随着场上那个矫健的身影跳动,爱意布满目光。

慧杰陪着我,陈友也陪着我。他已经成功的成了我另一个闺蜜。

我们三个坐在操场边的时候,我能感觉到陈友不经意的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当我看向他时,躲闪的样子像个孩子。我取笑他:“偷看姐干嘛?爱上姐了?”他嬉皮笑脸的拍拍我的头:“小鬼,别想多了,我还没瞎!”奶奶的,要不是慧杰拉着我,捶死他!

那段时间我沉浸在爱情中,什么都顾不上。慧杰拽着和我说了几次陈友的种种。我太忙了,忙着恋爱,忙着甜蜜,他爱咋样就咋样,该我啥事。

黑石礁的海边每天都上演着形形种种的故事,空中鸣叫的海鸥偷听了多少哝哝私语,潮湿的海风推动着朵朵海浪,一天又一天。

帅哥和我恋爱的同时还踩了好几条船。等我知道真相的时候,陈友已将那小子打得鼻青脸肿。我趴在宿舍床上像个泼妇骂街般的哭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天晓得我哭什么,只有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哭来祭奠我的第一份爱情,至于陈友脸上也挂了的伤,我全然不顾。

慧杰也像个泼妇一样,狠狠的骂我活该,骂得狗血喷头的,然后硬拉着我去看陈友。打这一架陈友背了个处分,我说为个人渣你傻啊,他却说,就是背十个处分也得揍那丫的。

那个仲夏的晚上,没有星。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炯炯地盯着我,恍惚间,心脏好像快速的跳了一下。奶奶的,这厮目光有毒。

经过这次感情伤害,姐决定在校期间远离一切雄性动物。当然,陈友得除外,他是闺蜜啊。

时间在流动,带着岁月的齿轮从我们心头滑过,我们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慧杰唯恐天下不乱,动不动就笑嘻嘻的拿我俩开玩笑,只有我和陈友清楚,我俩的关系多单纯。学校里的大多数人具有天生的八卦资质,看我们天天黏在一起,就认为我俩是一对。陈友却乐此不疲,从不解释。偶尔,他忧郁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淡淡的显露出来。

我态度坚定,他只要朝前一步,我就退后一大步。

姐不讨厌他,但也绝没喜欢上他。姑奶奶我从不敷衍自己,尤其在感情上。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毕业季带着离别的忧伤蹒跚着来了,同学们都忙着找工作,几天看不着谁也是正常。所有人都在忙,只有我悠闲,家里父亲已经托好关系在市里把我的工作安排妥当。

有些天没见到陈友了,好像少了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已经习惯了四年身边有他陪伴的日子,突然这样,还真别扭。

一直以为陈友跟我玩失踪是去忙乎找工作了,慧杰带来的消息如一桶冰水将我浑身浇得冰凉。

凉得我直发抖,牙关打颤。

七月的天刚开始燥热,知了趴在树上讨厌的聒噪,风暖暖的。慧杰鼻尖上挂满了一颗颗亮晶晶的小汗珠,我盯着她发抖。

她说,陈友病了,白血病。

发疯的向医院奔去,一路上,脑袋里全是空白的,竟然想不起我们在一块的点点滴滴。越记不起,我越使劲去想,就算头爆炸我也要想起来。我害怕,我真的没有了回忆。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如潮水般向我涌来。多年后我还对它味道敏感,闻到它就脸色苍白。老公总说我神经过敏,他哪知道,我过敏的是什么。

我看见他了,他佝偻着身子躺在那儿,消瘦,憔悴不堪。如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目光呆滞。发现我的时候眼睛里明明闪了一下,但很快又灭了。

我就是哭,什么也说不出来,泪水犹如断线的风筝,控制不了。从没如此害怕过,心底最深处的恐惧蔓延开来,在看到陈友的瞬间放大,所有的力气都聚集到我的喉咙里,在那里徘徊,我毫不犹豫的把它们都揉进我的哭声中。

病房里压抑的空气因为我的哭变得更压抑了。

陈友突然朝我吼了一嗓子:“你丫嚎什么,哭丧呢!”

我赶紧捂住嘴,让声音再咽进喉咙里,让自己的哭静默,静默的哭更令人伤心,陈友眼圈泛红了。

“丫头,过来。”他朝我挥动着手臂,动作里没有一丝犹豫。

“以后,我不能罩着你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带上我那份,好好活。”他在我耳边轻喃,拽过我的手,使劲戳向他的胸口,“我这儿,一直有片花海,因为你而怒放!”

一字一字,响彻在我耳边,仿佛有回音般回荡。总该有所证明,证明你活着,证明这世界你来过。

陈友走了,心中带着那片怒放的花海走了。

多年后和慧杰一起喝茶,她问我:“如果,没有那个意外,会怎样?”说这话时她表情平淡,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我没有回答,手正忙着洗茶,泡茶,端壶的手微微颤抖。

陈友的墓地我从没去过,慧杰去过。她说,墓碑上的陈友笑得阳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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