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的一堂作文课上,语文老师告诉我们:“作文不是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要写积极健康的东西……”我把目光扭向窗外,我在想象我会变成一只小松鼠爬上学校那棵丑陋的松树。阳光倏忽地跳到我的肩膀上,把我吓了一跳。
那天作文的题目是:《我》。
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不想写作文,不想待在教室里,我很坏,想看见讲台上严肃的老师突然摔倒,希望班花被外星人劫持,我好去拯救她,随便把地球拯救了。这样显得积极健康了吧。我偏头一看,经常欺负女同学的同桌十三倒是聪明,他写他扶着一个又瞎又聋的老爷爷过马路,并且把马路上的凶险渲染了一番。人们问起他的名字,他自豪地告诉他们:“我叫红领巾。”
写完之后他的脸并没有羞成红领巾,因为他的作文被老师打上一个优,当堂朗诵范文,作为一个积极健康孩子的回报。
这对幼小的我造成了不小的冲击:积极健康很重要,“优”更重要。
就这样,我开始写作文了。
推己及人,在写我爸爸的时候,他早出晚归,兢兢业业,总是二话不说就冒雨背着我去医院;妈妈很爱我,经常为我啃剩下的鱼骨头,经常不忘晚上给我盖上被子,即使是夏天;就连平日里用粉笔头精确爆头的数学老师那充满杀气的眼睛,也像是被我注入了眼药水,变得饱含深情,又不失严厉,蜡炬成灰泪始干(还给眼药水打了广告)……
可我没有得过优。有的同学已经把自己写成孤儿了,发育早的女生已经开始把自己写到偶像剧里去了,他们都得过了优。
除了积极健康,我还缺了什么?
初中老师咳了咳告诉我们:开头要点题,结尾要总结。茅塞顿开,开头我总是把自己置身于布满荆棘的人生道路上,有我亲手炮制的老子曰庄子曰孙子曰高尔基说爱迪生说等等,弹无虚发。这些话都不是他们说的,但这些名字十分积极健康。
老师甩给我们一本《满分作文》,一本《十秒钟打动阅卷老师》,告诉我们中间应该这么写。遣词造句要强大,排比铺陈要及时,议论抒情要到位。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积极健康。写议论文时,屈原邓世昌主攻爱国,诸葛亮鞠躬尽瘁,保尔教我炼钢铁,陶渊明淡泊宁静,涉及到环保也可以上场。最倒霉的属于苏东坡,一贬再贬,还要人家保持旷达的姿势。总是这样一批人,聚在一起讨论精神文明建设的问题,不亦乐乎。
结尾记住挂着倒彩虹般的微笑,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高分作文终于炼成了,我的作文变成了范文,等等,这又让我想起了陶渊明苏东坡,人应该淡泊名利才对。
我明白了,写作文不是写作文,作文课是所有中国学生的交际课,写作文就是教会天真的孩子公关老师;写作文就像追女生,需要山盟海誓,脸皮厚胆子大。我们熬夜于作文流水生产线上,却模拟着十月怀胎的痛苦。批改老师不容易,我们再接再厉。
这是我蹲了很久厕所才想到的比喻,就像憋了口气生了一怪胎,老师说,这样有利于作文写得生动,可以加分。
被老师念了几次范文后,我却显得怅然若失。不由想起小学时的那堂作文课,太阳在以后的成长的岁月里移动得迟缓了,不再会使我有丝毫惊讶,阳光缓慢爬行,爬到了高中的窗台上。高中语文老师给我们布置了一篇作文,自拟题目,体裁不限。这该怎么写?我慌了神,问同桌:“是写积极健康的事,还是继续拯救世界?”
同桌白了我一眼,说:“谁要你拯救世界了?我们这是在写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