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多米的25篇原创文章。
茶馆再往前就是竹器社。
川西南盛产竹,泸州原属宜宾,驰名的蜀南竹海就在不远。竹器在泸州人的日常生活中简直是主旋律。赶集之时,挑担的竹筐、肩上的扁担、背上的背篼、手上的菜篮;回到家里,装菜的筲箕、晾晒的簸簸、洗锅的刷把、娃儿的板凳、保温瓶的外壳、乘凉的躺椅、床上的凉席、冬天的薰笼,林林总总,简直数不清,都可以从老朱的手指上变出来,也都装在这间竹器社里。
老朱是外公的好朋友,小个子,比外公大好几岁,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外公叫他“朱秀才”,说是晚清最后一次乡试中的,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老朱常年穿一件灰色的工作服,是外公让我爸帮他从厂里拿的,塑料的黑纽扣。老朱穿的这件出奇得大,摸到他的膝盖。一条麻质的藏蓝色围裙,洗得发了白,上面摞着好几个补丁,虽说都是蓝色,可深深浅浅的,材质各异,有点滑稽。最外面的一层塑料布,让老朱自带音效,悉悉索索。
我不太喜欢老朱,觉得他不讲卫生,头上总有竹屑,夹杂在花白的头发里,酱紫色的脸上也是一层灰灰的白,不管什么时候都勾着背,十个手指上还缠着各种颜色的布条子,应该一直在换吧,总不一样颜色。
老朱的竹器做得比别人家的精致。就拿簸簸来说,他的簸簸底上能用稍微不同的竹色显示出预定人的姓氏,于是,这间竹器社的生意总比别人好。可竹器社是公家的,接受预定和收钱是会计的事,大家都讨好会计,多给一分两分的,就为买老朱的一个活计。老朱可不管这么多,他不开口,手里却不停,高高兴兴地劈竹、取篾、上箍、编制,又快又好,就有人当他是哑巴。只有外公去了,他才聊一会,不聊家长里短,是我听不懂的子曰诗云,嘴角上也挂着平时看不到的自信微笑。这时候,他的脸,会发光。老朱有个孙子是我幼儿园班上的同学,总挂着鼻涕,闷闷的,我觉得他头上也有竹屑似的,一看到他就远远躲开。
之后的一段路很清静,我和外公聊天玩游戏。听外公讲讲故事,背背简单的诗歌,再做几道口算,就到了我喜欢的糖人摊子。早上,人家没出摊儿,我已经开始撒娇,抱着外公的脸不停地蹭,就跟小猫小狗要吃的一样,外公总是佯装不懂,待我力气用完了,才说“下午放学的时候买”。
期待满满地,走过县政府的大门,再往前一点,就是幼儿园了。
那又是一个让我高兴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