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烟锅

文/蒹葭

我一直在想,天堂的风吹起来一定不冷……

图片发自简书App

2017/12/01  星期五    长安阴

01,我是妞妞,曾被世界抛弃的孤儿

北风裹着飘雪呼呼的刮,割在脸上生疼。行道树的枝丫上堆满了积雪。偶尔有一两个塑料袋随风奔跑。

我手里握紧给爷爷的礼物,那是一个烟锅,玛瑙石做的烟锅,琥珀色精致的很。

爷爷曾经提过好多次的琥珀色烟锅,我终于可以买给他了。

一阵风像奔腾的冰马打我身旁而过,我不禁“嘶~”了一声,真冷。我掖了掖衣角,将围巾缠的更紧点,步子不敢太大更不敢太快,水泥道上一层薄薄的冰,很滑。

街上的店门都紧紧的关闭着,偶尔传来孩子的哭声,女人的骂声,打麻将的吆喝声。

门若是开,也必然是开个缝,一盆热气腾腾的水泼将出来。还未看见人影门必然就关上了。

小镇好生安逸,半天也看不见一个人影。我闻着风里带过的热水的味道,猜想着这家勤快的女主人是焯了白萝卜,还是焯了红萝卜。

真香!爷爷曾经用焯过的白萝卜包过饺子,那滋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风真冷,我要快点回家去,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因为今天我过十六岁生日。爷爷和我刚刚搬回了家。

02,三十岁到四十一岁之间,我是恶棍

妞妞今天十六岁了,我真开心。想起来自己这一辈子干过那么多混蛋事,养妞妞竟然成了唯一一件让我值得骄傲的事。

三十岁到四十一岁之间这十一年,我抽大麻,还经常喝酒。喝完酒就对家里的老婆儿子动手。村里人都骂我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畜牲。”

我打媳妇儿的时候,揪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往墙上撞,我用绳子困住她的手脚把她扔在地上用皮带抽,我把她剥得精光扔在大雪天的屋外用脚踹,我打掉过她的牙,抽断了很多条皮带……

我知道我在造孽,我打媳妇儿她不还手。

我也打儿子,儿子还手。儿子一天天长大,个头越来越高,力气越来越大。我打儿子的时候他还手,所以我被儿子打碎过牙,儿子也曾大雪天把我赶出家门。

我的媳妇儿向儿子求情:“儿啊,三十岁之前,你爸不是这样的,他很好,他还会变好的!你让他回家吧!”

儿子额头上青筋暴起,握紧的拳头骨节发白,他愤怒的说:“他不是我爸!”

我那时候常常抬头看天空,蓝色的,白色的,灰色的天空……

我瞪着媳妇儿说:“我就是救不了自己女儿的畜牲,我就是看着她被洪水卷跑……也救不了她的畜牲……我就是一蹶不振,烂泥扶不上墙的畜牲……”

没错,我原来有个女儿,我儿子原先有个姐姐。我三十岁那年她十六岁,洪水来的时候我怕啊,我拽不住她,她说:“爸爸,你别放手啊!水冷……”

我拽不住她了,我的胳膊因为劲没使对脱臼了,我说:“别怕啊!别怕,爸爸救你上来!”

水太急了,我拽不住她啊……

我四十一岁这一年儿子十九岁。我女儿还是十六岁。我打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也打我,我这十一年都在做梦,梦里女儿说:“爸爸,你别放手啊,水冷……”

一睁开眼看见儿子我就动手,他长的太像他姐姐了。儿子眉眼里的喜怒哀乐,让我觉得他是女儿的转世,要来索命了。

十一年来每一个夜晚,我都沉入无尽的噩梦里,梦里的女儿哭喊:“爸爸,别放手,水冷……”

十一年来每一个白天,我都看着儿子的眉眼,一颦一笑都在折磨我。村里人说我疯了。他们逼我吃药,媳妇儿也说我快疯了逼我吃药。

我跑出家四处游荡,浑浑噩噩染上了吸大麻和喝酒的毛病。我不断惹事生非,我期盼着有一天,我像条无家可归的恶犬被打死在街头。那样我就能去找我的女儿赎罪了……

直到四十一岁这一天,我又被一群村里人追打,我破烂不堪的衣服,以及长时间没有打理过的头发让我看起来的确像是疯了。我日日夜夜在村里嚎叫女儿的名字:“妞妞,妞妞~”

村里人都说我疯了,去他妈的,他们才疯了。我女儿才不会死,她去了海里,做书上讲的那什么“海的女儿”了。

所以他们打我,我疼得缩进乱葬岗里。夜深了,他们这一群假仁假义的斯文败类才不敢进来。我依靠着不知道是谁的坟喘气,腿上也不知道被那个王八羔子划伤了。

我痛的龇牙咧嘴,叫嚣着迟早吃了这群恶人。我骂累了打算安静一会,可是我听到有孩子的哭声。

这乱葬岗怎能有孩子的哭声,我有些怕了。可是我好奇,我一想,怎么死不是死,被鬼吃了和被外面那群人打死都一样。我找啊找,果然被我找到了孩子。

一个被遗弃的女婴,我抱起她的时候就觉得,女儿来索命了。定是女儿来找我索命啦。我一把扔掉了她,哆哆嗦嗦转身就跑,可是没跑几十步又回来了。

我将她抱回家,我求媳妇儿养她。媳妇儿心软了,她说:“只要你好好吃药,病会好的,我帮你养她!”

我盯着她手里的奋乃静瓶子摇头:“不,我不吃药,我没疯……”

我儿子拉回了他的母亲,将我踢出了家门。我终于成了无家可归的丧门犬。我抱着小女婴走了一整晚,我不再去想她是谁丢弃的无辜生命,我终于给她取了名字:“妞妞!”

03,我十六岁了,爷爷说要带我回家

琥珀色的烟锅在阳光下真好看,我要带着它和爷爷回家。回爷爷说的那个家。

风真冷,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我看着被风吹起来的塑料袋回忆这些年。

爷爷说我没有名字,没有父母。我是他在乱葬岗捡来的丫头。

爷爷带着我捡破烂,偷东西,睡桥洞……靠着坑蒙拐骗和不要脸的精神居然都活了下来。

爷爷常常头疼,他头疼的时候用脑袋撞墙。一边撞墙一边喊:“不放手,我不放手……妞妞说水冷……”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未给爷爷说过水冷……

十六年了,爷爷带着我从东北乞讨到西南,又从西南乞讨回东北。半个中国都走遍了。今天,他带我回了他的家,他嘴里那个曾经赶他出来的家。

昨天一大早,我看见了一个白发苍苍的女人,佝偻着腰说:“回来啦……回来……回来就好……”

我看见了一个晒得黝黑的中年男人,他跪在爷爷面前说:“爹,回来就好……”

那一砖一瓦真好看,我躺在“奶奶”给我布置的新床上特别不安。从一出生我就睡惯了桥洞,睡惯了草滩,睡惯了垃圾场……

我坐立不安,我舍不得躺下又不敢坐着。我弓起身子掏出铁皮盒子,数了数里面的钱。二十几块,我捡空瓶子得来的。

睁着大眼睛熬到天亮,我今天十六岁了。我拿着这笔钱出了门,寻思着我终于有家了。去买块生日蛋糕庆祝一下,或者买个礼物送给爷爷。

我走啊走,路过蛋糕店的时候有一阵风,甜丝丝的风,我闭上眼睛闻了闻那香味。我点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不,这甜丝丝的香味不属于我,我吃惯了残羹剩饭,我吃惯了馊掉的馒头……这香甜,我不敢奢求……”

我又继续走,街上行人很少。天冷,我将围巾裹了裹走向唯一开门的店铺,那是一个白胡子老爷爷卖烟锅的店。

我踮起脚尖指了指琥珀色的烟锅说:“看看……这个……”

我记得爷爷曾经说过好多次烟锅,他曾说他拥有一个琥珀色烟锅。流浪的时候他也曾说想要一个琥珀色烟锅。

我哆哆嗦嗦掏出那一把皱巴巴的零钱:“买……买这个……”

我又闻见了风,凉丝丝的……

我手里紧紧握着琥珀色烟锅,我要去找爷爷,将礼物送给他。

北风裹着飘雪呼呼的刮,割在脸上生疼。行道树的枝丫上堆满了积雪。偶尔有一两个塑料袋随风奔跑。

我手里握紧给爷爷的礼物,那是一个烟锅,玛瑙石做的烟锅,琥珀色精致的很。

爷爷曾经提过好多次的琥珀色烟锅,我终于可以买给他了。

一阵风像奔腾的冰马打我身旁而过,我不禁“嘶~”了一声,真冷。我掖了掖衣角,将围巾缠的更紧点,步子不敢太大更不敢太快,水泥道上一层薄薄的冰,很滑。

街上的店门都紧紧的关闭着,偶尔传来孩子的哭声,女人的骂声,打麻将的吆喝声。

门若是开,也必然是开个缝,一盆热气腾腾的水泼将出来。还未看见人影门必然就关上了。

小镇好生安逸,半天也看不见一个人影。我闻着风里带过的热水的味道,猜想着这家勤快的女主人是焯了白萝卜,还是焯了红萝卜。

真香!爷爷曾经用焯过的白萝卜包过饺子,那滋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风真冷,我要快点回家去,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因为今天我过十六岁生日。爷爷和我刚刚搬回了家。

我低着头前行,不远处围着一群人。像是看热闹的人,我握着琥珀色烟锅挤了进去看。地上躺着的人显然出了车祸,他的身旁,香甜的蛋糕已经被血水染红,摔碎成七零八落的星星……

我突然扑向那冰冷的躯体哭喊:“爷爷……我是妞妞……”

人间的风凉丝丝的,不过我猜想天堂的风不冷……

我跪在爷爷的尸体旁泪流满面,心想着自己又一次要飘向远方,我又要开始流浪……



『无戒365日更挑战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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