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赵白石带了几十个亲兵，走上泾阳街头，一一查抄沈家的商铺，一时间街面上一片慌乱。

        “账簿货单统统带走，账房掌柜全部收押！”

        赵白石负手站在街边，吩咐亲兵重点查抄账簿和一切账目有关的来往信函，想起往日种种，赵白石心下也是感慨万千，一切终于开始了。

         “大人，有人看到沈星移在泾阳街头出现，后又进了吴家东院！”

         “什么？”赵白石登时脸色大变，速又唤来近卫：“带一队人跟我走，剩下的继续在这里留守！”

        赵白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听到沈星移的名字的就会心绪大乱，因为他是被通缉的叛党？也不尽然，他想不明白，可又似乎也是明白的。东院门口此时只有两个家丁，赵白石让亲兵守在门口，自己孤身一人走进院中，在六椽厅门前碰到了正向门口这边过来的沈星移和周莹。

         “沈星移，我说过，如若再见我们就是敌人，”赵白石握了握剑柄：“跟我走吧。”

         “我看谁敢！”周莹抢上前一步，挡在沈星移前面，张开双臂护住他：“他进了东院就是东院的人，没我的同意谁也别想带走他！”

        韩先生此时带了一众家丁从四面围上来，将赵白石团团围住，赵白石向后扫了一眼，看门外的亲兵并无察觉：“韩三春，你们少奶奶疯了，你们也疯了不成！”韩三春没有说话，默默退到一边。赵白石不禁又看向沈星移，只见沈星移正低头看着面前的周莹，一双眼睛里满是柔情和蜜意，此时的场景让赵白石想到剿匪那日在山寨里找到周莹和沈星移时的场景，沈星移那时眼光也是像现在这样。

       “难得我们又这样遇到，死在这里，也不枉美事一桩！”沈星移挑起嘴角，笑着走到周莹前面。

       “沈星移！”周莹连忙拉住他的袖子，沈星移回头，安慰似的拍了拍周莹的手背。

        赵白石默默看到这一切，上前一步，拔出剑来抵上沈星移的眉心：“你若不想东院受你牵连，就跟我走！”

        “大哥……”周莹意欲上前，却被沈星移一把拉住。

        “赵大人，我也无心抵抗，只是你今天若是把我从这里带出去，吴家东院就是想逃脱干系也难，不知道赵大人愿不愿意为了我一个人让整个东院都跟着冒险？”

        赵白石此时手里拿着剑，眼睛却一直盯着沈星移抓着周莹的手，沈星移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顺着赵白石的目光看向自己和周莹紧握在一起的手，再抬起眼睛很是挑衅地看回去。

        “大人……这……”门口的亲兵跑进来，显然是有什么紧急的情况汇报，看到此时的场景，一时竟愣住了神。

        赵白石猛吸了一口气，收剑入鞘：“不要声张，有什么事，说！”

        那亲兵连忙回过神来：“大人，日昌和票号被烧了，现在火势迅猛，无法控制！”

        “赵大人，我看还是救火要紧，”周莹冲着赵白石挑了挑眉毛：“你说是不是？”

        “走！”赵白石目光清冷地在沈星移与周莹之间扫视一番，带了亲兵一路跑出去门去。

        “让韩先生送你出城吧，”周莹从沈星移身边退开一步：“恕不远送。”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沈星移回话，周莹边很是疑惑地抬起头来看着他，这一看不要紧，之间沈星移也正偏头看着他，那目光深沉似水，其中夹杂着爱慕、伤感、释然……种种情绪都在其中涌动。这一看之下也是唤起了周莹对过往的种种回忆，不由的又在心底苦笑一声，转身用袖口拭了拭眼角，复又转过身来：“走吧，若再碰到他，不会有这么幸运了。”

        沈星移轻笑一声，抬起手来停在周莹的面颊旁边，迟疑了片刻，终究没有落下去：“他的软肋已尽显与我，于你与我，他都没有再赢的道理了。”

         “少奶奶，人已经送出城了。”

        “嗯……”周莹抬着头看着那棵有一半枝丫伸出墙外的树，撑着膝盖站起来：“行啦，我也回去歇着了。”

        “少奶奶，赵大人临走的时候交代，让您去县衙门口等他，”韩三春不放心道：“我带着家丁护院和您一起去吧。”

        周莹摆了摆手：“不用，他能把我吃了不成？”说完心里又觉得有些忐忑，负手踱了几步：“嗯……还是带几个人吧，这万一要是又被他打了板子，你们好把我抬回来。”

        赵白石带领一众亲兵扑灭大火已是日暮时分，也没来得及歇口气，想到吩咐过周莹到县衙门口等他，就又马不停蹄地往县衙赶。离县衙还有一段距离，赵白石便远远地看到一群人站在县衙门口，再一仔细辨认，便看到周莹也在人群中，很没有样子地蹲在那，似乎还和二虎在玩着什么。赵白石心下顿生恼火，扬鞭催马很快便到了近前。

        “哎……赵大人回来啦，”周莹吐掉嘴里的瓜子皮，随手把手里剩下的瓜子递给二虎：“我说赵大人，您既然叫了我回来挨板子，怎么还让我等了这半天，好像是我求着你打我板子一样。”

        赵白石下马走到周莹近前，也没理会周莹泼皮无赖版的举动，抓起周莹的胳膊就往县衙里走。

        “放开少奶奶！”

        “少奶奶！”……和周莹一同前来的家丁立即乱作一团。

        赵白石拽着周莹走到台阶上，吩咐身后亲兵：“有闹事者，一并收押！”

        周莹任由赵白石拽着自己的胳膊一路拖行，她踉跄地跟着，眼睛在赵白石身上不住地打量。他一身官服没来得及更换，领口略有歪斜，身上也是烟灰点点，在侧头看那面上……赵白石自觉得一道目光不住地在自己身上打量，心中本就还翻涌着怒火，此时便更是忍无可忍，猛地停下脚步一回头。只见那人正偏了头目光停在自己面上，赵白石和周莹都是微的一愣。赵白石有瞬间的错愕，又即刻恢复，复又用了几分力气拽起周莹。那日赵白石从背后抱着自己的情景又浮现出来，周莹不敢再将目光停在赵白石身上，低头跟着赵白石，但胳膊上被赵白石抓着那处却突然的又炙热起来。

        赵白石拉开一间牢房的门，用力把周莹甩进去：“你屡次三番置我的劝告于不顾，先是私放吴泽，后又因叛党沈星移公然对抗朝廷命官，本官命你在此好好反省，以示惩戒！”

        “哦……”周莹抬眼在牢房里扫视一圈，揉着被赵白石抓疼的胳膊，心里却隐隐有些高兴，本来想着要挨一顿板子的，这要只是在这牢里住上几天也算不错，想着周莹便朝赵白石拱了拱手：“多谢赵大人！”

        赵白石见周莹又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丝毫没有想要反省的意思，心中很是气恼，复又想到她与沈星移的亲密之举，心底又是泛起阵阵凉意。

        “那日我是无心之举，如有冒犯之处……”

        “无心之举？”周莹敛起笑脸，走到牢门边：“你对我解释这些做什么？”

        赵白石侧着身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周莹，停顿了片刻便往牢房外面走。

        “赵白石！”赵白石已辨不清这一声呼喊其中带着怎样的情绪，狱卒打开大门，外面已是掌灯时分，赵白石微回过头看向周莹所在的那处牢房，再回过头，外面已是暮色深沉。

        赵白石这一晚过得极不平静，行走坐卧间，脑海里都不停回响着那一声：赵白石！他试图回忆起那时的每一个细节，可不管怎么努力，期间的细节如何拼凑，就是没法解释那一句赵白石究竟带了怎样的情绪。再细思之下，便是沈星移充满挑衅的眼睛和那双紧握在一起的手。赵白石猛地起身走到书案边，提笔沾饱了墨，克己复礼……克己复礼……提笔的手已是微微颤抖，可却怎么也去。一滴浓墨滴在宣纸上，瞬间洇开，赵白石扔下笔，又是一声长叹。

        “大人，”师爷手里拿了一个包裹走到近前递给赵白石：“刚才有人送来一个包裹，并嘱托一定要交到大人手上。”

        赵白石接过包裹打开，里面是一本账簿，翻开细阅，发现竟是王爷在沈家钱庄来往的账目明细，大惊之下问道：“那送包裹的人现在何处？”

        “已经走了，”师爷停顿一下，复又道：“并不是沈星移。”

        赵白石松了一口气教师爷下去休息，自己坐在书案后翻阅起账本来。账簿中详细记载了王爷在沈家钱庄和商号里的每一笔银子的来源和去向，赵白石心下欣喜，这绝对是扳倒王爷的一项铁证。再向后翻，却很是意外地从中掉出一页纸，赵白石拾起翻看，许久之后终于抬起头来，他透过半掩的窗缝看到一轮皎洁的明月，月光倾洒下来，似是瞬间扫清了他的心。

赵大人

        见字如面，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离开陕西，匆匆一面，没有好生问候，还贫添了许多麻烦与你。自打沈家与隆升和合作之始，我爹便对每一笔相关收入支出做了详尽记载，账本送予你，相信你定会让它发挥他该有的作用。此次一别，上高水远，许再无相见之日，你我在政见上终究不能殊途同归，我亦不奢望你的理解，并早已做好了为信念献身的准备，唯一放心不下的便只有周莹。但幸而此次泾阳没有虚行，望你余生都像今日这般给她依靠、保护。早在织布局被砸之时我对你的心意便有所察觉，至于这次你又是冒着私放逆贼的罪名，护了吴家东院。此番心意，谁人还不了然？人的一生何其短暂，抛开少不更事的数十载，耄耋衰朽数十载，真正能为自己的又有几个春秋？前路漫漫，我已无暇他顾，惟愿今生，无复相见！沈星移

        翌日清晨，鸡鸣三遍，赵白石换了一身便装，负手走进牢房。

       周莹也是早早地醒了，躺在稻草堆上翘着二郎腿，听见脚步声一个翻身坐起来，吐掉嘴里的半根稻草几步窜到门边，扒柱栅栏很是急切的询问：“赵大人，可以放我出去了吧，这再晚一会儿可就赶不及六椽厅晨会啦！”

        赵白石侧目看着周莹，这一晚上的牢狱生活丝毫没有让她有一丝悔过的情绪，此时焦急的样子更是像极了被火烧屁股的猴子。“咳咳……”赵白石轻咳一声：“吴周氏，你可知错了？”

        “知错 ，绝对的知错了！”周莹退开一步，尽力站得周正：“昨个夜里我可是面壁思过了一整夜，越想越觉得对不起赵大人平日的悉心教诲，本来我是想要赵大人再给我上上课的，可是知道赵大人公务繁忙，民妇也不便打扰，赵大人放我回去，我日后一定检点言行，活得有点体统什么的。”

        赵白石见她一脸正经，忍了笑意让狱卒开了门。周莹见状很是欢喜地蹦跳出来，赵白石就站在门口，见周莹过来也没有躲闪，周莹本以为赵白石会让到一边，等反应过来却已是来不及了，一头便撞到了赵白石身上。那赵白石也是习武之人，身量不小，也生得结实，周莹只觉额头一痛便向后倒去。赵白石也是没料到周莹会撞到自己身上，正是一阵错愕，周莹却情急之下一把拉住自己的手，晃了一晃，又站稳了。

         “嘿嘿……”周莹笑了两声，又沉默下来，昨夜赵白石走后，周莹很是气恼了一番，在那日赵白石抱过她之后，她也想了许多，她总是回想起那日赵白石梦呓时叫吴漪的名字，可那天分别是赵白石的欲言又止又让她也生了一分犹豫，可昨晚他却因为那天的事和她道了歉，细思之下，确实是自己想多了。周莹本想着今天打个哈哈赶紧回家就算了，过段时间大家都忙碌起来必然也就淡忘了。可现下这种情况又是怎么回事？赵白石就势握起周莹的手，感觉到她略微地挣扎，也没有松开，狱卒还站在旁边，他却也无心理会，只觉得那略显冰凉的手在自己的掌中慢慢的暖和过来。

         “出来吧，”赵白石拉着周莹的手把她从牢门里拽出来：“不是还要赶着去开晨会。”

         “这……”周莹看着赵白石拉着自己的手，脚步略有犹豫：“那个……赵大人……”

         “怎么，”赵白石停下来，侧目道：“没住够？”

         “住够了住够了！”周莹赶忙摇头，示意赵白石赶紧走。

        那人手心的温度正慢慢与自己融为一体，周莹借着冉冉的晨光复又将目光定格在那人的侧脸上。“周莹，”赵白石停在牢房的大门口，手还是紧紧的抓着周莹的手，但眼睛却是看着远方：“你我相识多年，此次吴泽和沈星移事件，因与吴家有关，我虽尽力周全，但你似是仍信不过我。”

        “我……”周莹不知该如何解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幸而都是有惊无险，但我对你却是失望至极，”赵白石回过头看向周莹：“你似乎对我这个大哥也不甚满意，正好，我亦是不愿意再要你这个小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