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人
扬州即将迎来一个漫长的雨期,这里的天气怪异得很,明明应当是雨不常下的季节,却时时阴雨绵绵,瘦西湖校区的古朴和陈旧总在这细细的洗刷中,展露无遗。
坐在食堂的角落里,时间尚早,零散几个人影映在窗上,窸窸窣窣的雨声嵌在窗里像,像摇曳的烛火,忽近忽远,难辨真切。
来到扬州的两个月中,我做的最多的事情是想家。尤其是伶俜一人行走在暮色的校园中;尤其是月色渐浓,在空中涟漪般泛起凉意之时;尤其是在雨声零碎飘渺之时;尤其是在惊觉的午后,拉开窗帘,日色昏暗,思念便如同螨虫一只只钻进皮肉,穿刺入骨,噬透人心。
我是来自家乡而客居于此的异乡人了。这里有四季温和的气候,有烟雨江南的美景,有六朝延历的古迹,有娇人的吴侬软语,但已不是,我那百般平庸,千般浅薄的家乡了。我成了一盒来自家乡而客居于此的异乡人了。
一个异乡人的感受,究竟有多清晰呢?
当一个异乡人在睡梦前,他熄灭灯坐在黑暗中,会想起家乡窗台为他停留的月光;当一个异乡人在睡梦中,他总是能见到父母日渐苍老的脸;当一个异乡人忽从睡梦中惊醒,四下弥望,他总会感到的迷茫和苍凉。但他不舍睡梦呀,只有睡梦,才能让这一个异乡人,浅尝家乡的滋味。
在许许多多有雨的夜里,异乡人呀,接通那条千里万里长的缆线,只为在那手机里和心里“咯噔”的一响后,传来那魂牵梦绕的来自家乡的声响。他攥着手机,呆呆听着母亲唤他的名字,缄默着,怕暴露他的哭腔。
异乡人呀,偶然在校园的小径上发现一朵花开,他会想起家乡的花,他想起它的摸样;他甚至,暗暗对比它们的美丽。但结果总是如此不公平,异乡人呀,对于家乡的一切,都换了一副眼光。
异乡人呀,穿行在嘈杂的街上,四周都有沸腾的人语,只是没有一句,能触动他耳里的茧;没有一种语调能穿透他的耳膜,直直到他的心里,撼动他心尖的冰棱。
异乡人呀,在无数个灯火渐次亮起的黄昏,迎着浅浅的月色行走,夜风吹动稀疏的枝干,抖落下几片焉黄的叶,正覆到他的头顶。
异乡人呀,在迎接这异乡初雪的早晨,眼前是细密飘飞的雪,心里是家乡冬季的艳阳。
温柔的熏风吹过梅月的扬州,异乡人呀,仰面沐浴着春的气息,那气息里,似乎有家乡春季稻苗播种翻出的泥土味道。
异乡人呀,何其惧怕这漫漫的旅途,舟车劳顿,只为一步步远离家乡;而他又要感谢这漫漫的长路,若是终究是别离,这路越长,就越足够他慢慢地回头,慢慢地离去。
今夜月凉如水,星辰消隐,一个凄惶的异乡人,在孤寂的暗里,静待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