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喜讯传来：大鼻子媳妇儿生了个男孩儿。
听到这个消息时，老蔡当时正在路边叼着烟卷看人家下象棋。消息的来源是年后跟随大鼻子一起去海城打工的邻居小强，他请假回来订婚时，大鼻子委托他转告家里人这一好消息。
听到这个好消息的当然不只老蔡一人。在场的几个人又开始调侃老蔡了。“呦，老蔡你可真够牛的啊，三个儿子娶媳妇你分文不出，还接二连三地抱孙子，你说你这命怎么这么好呢？”，老蔡没好气地说：“我凭什么给他们娶媳妇盖房子？我爹当年啥也没给我，分家另过的时候还带了一屁股债出去的呢！能把他们养大就够意思了！我可不像你们，又给盖房子又给娶媳妇的，我还没老婆呢！还管他们？！爱死不死！”。说得人们哈哈大笑。
老蔡说得对。老婆已经去世了这么多年，自己至今还没老婆呢！儿子们都会有自己的生活和幸福，而我老蔡辛辛苦苦地把他们养大已经尽到责任了，凭什么还要让我给盖房子娶媳妇？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至今还一个人呢！我管他们谁来管我？
老蔡的观念也对。正是他一直以来对孩子的不闻不问，才造就了鼻子们不依赖老蔡而独立自主地创造自己的人生的能力，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情呢？比起那些到老都在为儿女的家长们来说，他们有的儿女至今还在依赖着父母而生存，老蔡算是一个成功的父亲了。
转眼，已是深秋。
已经年满18岁的四鼻子突然冒出要去当兵的念头。起初跟老蔡说起的时候，老蔡表示不同意。理由很简单，在家种地或者出去打工都可以，当兵虽有补贴，但是，毕竟有限，将来从部队回来还要自己赚钱娶媳妇，这样耽误时间实在是划不来。
可是，四鼻子就是喜欢穿那身军装，也喜欢部队里的生活。性格内向的四鼻子当然不会像他的哥哥们那样跟老蔡对着干，听话的他软磨硬泡了三天，老蔡也不再反对了。老蔡在最后表态的时候说：“想去就去吧！爱死不死！”。
于是，兴奋不已的四鼻子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地期待着征兵通知的到来。很快，征兵季节来临。村里的这一关也顺利通过，进入初检和初审阶段。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四鼻子在体检时被检出有白血病！
当兵自然是无望了，命是否能保住还不好说。四鼻子这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觉得浑身无力发低烧，也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流鼻血了。然而，这个知道来得太迟。四鼻子自从知道后病症就很快严重起来。去过医院，医生的诊断也再次给四鼻子判了死刑。四鼻子很快卧床不起。
这一消息，对于老蔡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这个沉重的打击，令凡事都不以为然的老蔡无法不以为然，却也无计可施。
比起其他鼻子，关键时刻还是二鼻子够担当。他托人在市里的医院给四鼻子找医生检查诊断，最后的结果都是一致的。也就是说，花再多的钱也治不好四鼻子的病。没办法，只能开了一些药在家维持着生命。
人们还是会看到老蔡叼着烟卷在路边蹲着，只是，表情变得沉重，话也越来越少，也没人在这个时候跟老蔡开玩笑了。
有人关切地问起四鼻子的情况，老蔡一声叹息之后便许久无声地抽着烟。直到吐出最后一口烟之后，他将烟斗中的灰烬倒出来，又慢慢地在他的已经破旧的“解放”鞋的鞋尖上敲打两下，之后，眼望着天将烟斗放进他的布衫的口袋中。然后声音嘶哑地说：“只能听天由命了。爱死不死。”。
半年之后，四鼻子走了。
人们再见老蔡时，发现老蔡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腰身也已经不再挺拔，从背面看上去，几乎认不出是老蔡了。
老蔡还在路边蹲着抽他的旱烟，一口接一口地，眼神中透着苍凉和落寞，有人路过时，老蔡也懒得打一声招呼。
这哪里是对鼻子们一直持有爱死不死的态度的老蔡，他的痛不只他自己知道，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而且痛得让人心疼。
透过这深深的痛，人们这才知道，老蔡对鼻子们的爱，都藏在他不以为然的外表之下的心底里。人们这才理解，在那些艰难与艰苦岁月中，拉扯着鼻子们长大的老蔡有多不易和伟大。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