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灵堂设了五天,第四天下午鼓匠下午来了,招待客人的帐篷搭在院子中央。
同时纸火也来了,一对童男童女,一对雪白的仙鹤,一幢房子,还有电视,私家车之类的。引魂幡拴在灵堂外,随风飘摇,灵堂前有个音响,奏着哀乐,灵堂的中间摆放着母亲的遗像,黑白的基调透着庄重与哀伤。
灵堂正前方,供着两个祭羊。村里的大刺叭主事的带动喊着:“帮忙的抓紧过去,随礼的邻居们给涨涨礼,家里供着个大学生,邻舍们帮帮忙。”
五点左右,鼓匠开吹了,人们都来看鼓匠和听地方小戏。苏华和哥穿着白色的重孝,跪在灵堂外,手里各握着一根丧棒,给来的客人磕头行礼。
小戏演出的是《光棍哭妻》。
光棍带着一个傻儿子,给老婆上坟。
光棍:老伴啊,你走了,留下我和二小子不容易,没有做饭的,没有洗衣的,我和二小子东三天,西两天,苦日子多会儿是个头啊。
傻二小是个小媳妇儿扮的,她梳了一个朝天辫子,系了一根红头绳,脸上涂了黑,手里拿了个大馒头,边走边吃。
二小子:二小子今年三十五,人家属鸡,属狗偏偏我是属毛驴的。上了三个一年级,学会三个字a,o,e。
光棍:二小子,快点走啊。
二小子:这不是紧走的了吗?你这么着急是不是想见我二婶婶,上回我看见你和二婶抱着亲嘴。给了我一把糖,让我出去玩,黑夜我回来,你骑在我二婶肚皮上干甚了,两个人打架了?
……
苏华在这个清明时节的晩上,心情也不平静,他想起了母亲,想起了那只母羊……
十六岁那年,苏华家也养了一条大黑狗,非常凶悍,健硕,毛油光锃亮的。那一天,院子里来了一群别人家的羊,吃自己家的柴草。苏华慌忙出去往外头赶,起初,羊刚窜到院子里面,大黑狗便扑向羊群,看家护院往外驱赶羊,只是羊群里有一只大公羊,弯弯曲曲的,厚实的尖角俯视着狗,狗也有些畏惧,不敢造次,只是围着羊群狂吠。苏华拣了一根木棍,驱赶羊,这回狗仗着人势,扑向了羊群。
羊回大门外逃,这时,大羊都逃出院门,只留下一只小羊羔,它恐惧地咩咩叫着,眼看狗就要咬住它了,这时一只老母羊回过头,拼命地低下头护羔子,向狗撞去,狗倒吓得退了几步,转圈乱叫,但是它又不甘心,再次向老母羊发起挑战,老母羊凛然从容地站着,低着头,随时准备和大黑狗玩命,护小羊,狗又退了几步。
苏华被母羊了举动感动了,震住了,他唤回了大黑狗,母羊从容的领着小羊走了。
今天在苏华想来,那只老母羊当时也肯定很害怕,但是她为了自己的孩子,显示了她的母性和狼性,虽然它只是一只柔弱的羊。
但是柔弱的母爱是天底下写不完的壮歌。
送走母亲后,三姐和嫂子起了矛盾。
三姐丈夫是木工,给母亲打了一具棺材,当然很费工很费力。在嫂子看来,那也在正常不过了,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女婿也是半个儿子!
可三姐这个人,和苏华一样抠门。老百姓常说一娘生九子,九子各个不相同。
苏华姊妹五个,大姐年龄大了,早出阁了,二姐和三姐差两岁,早年父亲在世,做小买卖,从乡里卖葵花籽,他从不空手回来。
慈爱的父亲常常说:“一个羊群有一坡草,我这辈子有一群儿女就知足了,看见你们飞起一群,落下一片,人留儿孙草留根,我就知足!”
父亲每次回来,买些麻糖水果糖之类的,分到二姐手里的糖块儿,二姐嘎嘣嘎嘣咬着一会儿就吃完了,三姐呢,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两块。苏华抿着吃,哥和二姐差不多,也是咬着嘎嘣嘎嘣吃。
所以各自成家立业,二姐和嫂子家亲戚和客人多,因为二姐和嫂子为人大方,就是喝个凉水也愿意来嫂子家。
三姐又爱干净,又盖了新房,就是母亲在她那里坐一坐,母亲一起身,她就觉的母亲把床单坐出折子了,赶紧往展活揪。母亲知道女儿的性格,也不生分,其它亲戚会就多心,即使是路过三姐的大门,也都绕着来嫂子家。
她平时给母亲些吃喝可以,也帮嫂子干活,但是一提到钱的事情,就把得紧紧的。
做姑娘时,她自己买点油呀粉的,把得死死的,自己也舍不大用!二姐是使劲往脸上抹擦,用完了,短不了用三姐的,三姐不给,二姐抢了过去,姊妹间的打骂屡见不鲜。
三姐骂二姐:“不要x脸。”
二姐:“都不是妈给的钱买的,你卖x挣的?”
三姐一听二姐骂狠话:“猛猛揪了一下二姐的长辨子,耗下一缕头发。”
二姐抱着头,疼着痛喊,反过来拿指甲掻三姐的脸,母亲在地下熬稀饭,不由分说一个人一个耳光……
农村,短不了遇上农忙时,男人忘了去加工厂加工小麦,吃得没面了,向邻居借上一盆,回过头你还人家一盆,偏偏三姐过日子仔细惯了,用嫂子的粗话说,白马黑球,变样骨头,还要拿秤称一称!
三姐夫是个木匠,农闲时节帮方圆二里的人打个家具、农用车、棺材之类,也能挣些活钱,再加上他也有苦,家里家外打理得有条有理,在外人看来,也是个好男人,可是三姐夫有一个毛病,爱打个小麻将,难免输两个钱,三姐楞管,抄摊子,男人们都爱面子,短不了打架。
住在一个村里,三姐虽是觉得自己委屈,倒也不给母亲上门诉苦。可是作为母亲知道三姐的性格,闻也能闻到女儿的味道和委屈!她时常开导三姐:金手银胳膀,能闹能踢打!枕头上劝妻,男人都有个脸面!
发送完母亲,三姐就觉的自己亏,因为在农村,给老人背棺材那是儿子的事情!打发老人后事的事情,成了家的儿女们公摊。三姐虽是也不想众姐妹摊这个钱,最起码也领个人情吧。没有文化的她,狭隘的她都不知道自己娘这一辈子走了,留下多少遗憾,不甘,还有上大学的弱弟!她还是当着众人的面说:“我男人给妈打了棺材怎么算?”
嫂子一听这话毛了:“怎么算?你去小红山和妈算去吧!”
二姐一听弟媳的口气,她向来大方:“该算多少算多少,这钱我出了,不要给众人摊。”
嫂子:“凭什么你一个人摊,妈养几个儿女都肚疼了,又不是就养你肚子疼了。妈还留下几亩地,还有上大学的小华,你们看谁要地了,谁要小华了?”
哥眼看矛盾升级,他立马喝住嫂子:“刘大玲,你少说两句行不?妈这刚走,就窝里横!”他不好意思说三姐,只能训老婆!
嫂子一扭头去了厨房。三姐和三姐夫怪不好意思,尤其是三姐夫脸红到了耳根,他端起一杯酒,进了厨房,给嫂子道歉:“妹子,你三姐,头发长,见识短,又拐了一条腿,生活了几年了,你还不知道她那性格!”
嫂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三姐也知道自己不应该,眼里噙着泪水。
三姐一哭,惹起了大姐,她说:“妈一天好日子也没过,却早早走了,她捶着身边的墙头,二姐伏在桌子上哭,几个女婿红了眼眶,苏华坐在小板凳上抽泣着,嫂子站着捂着鼻子哭,哥眼泪扑嗒嗒的往下掉!
哥平时是个不拘言笑的人,干什么事情都沉的挺稳,对于母亲的辞世,他强压着内心深处的伤痛,因为他是长子,如果他乱了方寸,这么多的事情都乱了阵脚。他不能像姐姐们那样悲悲戚戚,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