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江南,温暖宜人。微风拂过碧波,荡漾起丝丝涟漪,柳枝也经不住这风的耳语,飘飘然,于是满城飞絮,落在寂静的湖心里,落在远至少年的衣袖上,也落在少女贴满忧愁的发丝上。
窗外,芭蕉吐出了新叶,芍药含苞欲放,阳光透过繁密的树叶投进房间里。而那个娇小的身影,寂静地倚在窗前,眼眸低垂,时不时泛起朦胧的雾气,院子里的春光都暗淡了吧。若有知心之人陪伴左右,又怎忍心让良辰美景虚度?只是,在这庭院之中,许多无可奈何的事情,岂容她任性违抗。一两声黄鹂,拉回了她纷飞的思绪,或许是站得久了,她转身回到案前坐下,桌上铺展的是一张洁白的宣纸。又触及到了心中最柔软脆弱的地方吧,双眸如水,泫然欲泣,似乎发觉到什么,她急急地抬起衣袖拭干泪水,生怕沾染到这洁净的纸张。有无数次这样的对案失神,其实她也画过无数次那样的场景,那场也许她一生都无法遗忘的往事,只是,没有一次让她感到满意。她该气恼自己的画技不好吧,怎么也无法将那时的快乐刻画万分之一。
一年了,时间竟然如此之快。还记得去年春天,她厌倦了江南一成不变的春日,厌倦了庭院深深的单调,固执地跟着哥哥去了塞北。然后她遇见了他,在塞北广阔的、开满野花的草原上,他骑着一匹黑马,尽情驰骋,在她眼中仿佛天地间只剩下那奔跑身影。她是柔弱的江南女子,从未见过如此肆意洒脱的人,心里滋生出异样的感觉,就在一瞬间迅速成长,她看见了热情,她看见了自由,她看见了在蔚蓝天空下自己真正喜欢的那个人。她不由自主地上马,缓缓地向他走去。她也是会骑马的,只是她能骑的马像极了她自己,一定要是极温顺的性子。她忘记了自己是待嫁闺中的女儿,也许她记得,但在这里谁又认识她呢,她偷溜出来,哥哥一时半会也是找不到她的。马上的他似乎终于感到疲惫了,慢慢停了下来,一掉转马头,便看见一个紫色的娇小身影向他走来,那么缓慢又那么坚定。于是那天成了多么美妙的一天,他们畅谈所有的见闻,江南塞北,两颗心的靠近如此轻易,两个人的厮守如此艰难,天色一点点暗淡,她必须得回到客栈了,否则哥哥见不到她,又有一番教训了。两人都是如此不舍,这小小的分别仿佛人生最痛苦的分别。他们愉快地度过了一段时光。但是,她的归期很快就到了。她纵然不舍,也只能回到江南去。告别时,她问他:“你会去江南找我吗?”他的脸色忽明忽暗,沉默良久,然后吐出一句:“我早已定下婚约,请姑娘忘了我吧。”她不敢相信,心在春日的阳光下生成寒冰又碎成一片。她不知道她是怎样离开的,只是回到江南的家中,府里的人都说小姐塞北之行归来便不会笑了。
苏州城外,还是那匹俊美的黑马,上面的男子,穿着江南男子的长衫,却掩盖不了他眉宇间的英气和他长衫下健壮的体魄。是的,他来江南了,来到了有她的这座小城。我静静地走在青石板的街道,去看一看她口中卖杏花的女童,去看一看她说的载满杨柳的河堤,看一看临水而建、青砖黛瓦的房子。他好惆怅啊,哪一座房子住着他日夜思念的人。他好懊悔啊,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绝情的话。他好迷茫啊,她还记得自己吗?她在为我流泪吗?酒楼里,他灌下一杯烈酒,然后一阵喧闹声传来,火红的花轿刺痛了他的双眼,他想象着她披上嫁衣的样子。他心情低落,他伤害了她,也许她再也不愿意见到他了吧。还是坚挺的背影,却莫名地多了几分落寞,他回头看了看这苏州城,眼眶几乎湿润,然后扬起马鞭,哒哒的马蹄声渐远,他不是归人,只是过客啊、、、、、、
窗内,案前的她还是对着洁白的宣纸发呆,夕阳的余晖非常柔和,微凉的晚风里这抹阳光分外温暖,可是很快暮色四合,余晖敛尽。她看着刚才余晖照耀地方发呆,很快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看着画笔,像是在思考什么,不一会儿,她拿起笔,仿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坚定,笔尖在纸上肆意游走,收放自如,很快,熟悉的场景出现了:开满野花的草原,驰骋的骏马,只是这次,那马背上只有那个一年来她念念不忘的那个男子,没有她。也许,没有她的画面才是最完美的,这是她最后一次画他、画那片草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