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司茜去到研究所的时候天已慢慢昏沉下来,她怀揣着手机里的那条短信,心中忐忑却又期待,和六年前一样,沐司深的一言一语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让她失去平静。
在那半个多小时中,沐司茜忘记了自己的来意,她忘记了这是一场告别,她明天就要离开a市了。
她甚至忘了沐司深身边现在有另一个女人陪伴着,她忘了无关的一切,她只知道,她马上就能见到他,那个她等了很长很长时间的人。
研究所地处a市郊区,周围几乎没有居民居住,只研究所外左边的空地上新建有几栋类似员工宿舍的公寓楼,是为方便研究所里的工作人员工作而特意建的,沐司深应该也住在那儿。
沐司茜望着那些楼,想到沐司深就住在这些楼里的其中一间,她突然特别想去看看,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他还是保留着以前的那些生活习惯吗?他会偶尔想起她吗?
沐司茜凝望着那楼,想着沐司深,他会问她这些吗?她这些年过得不好,她一直保留着最初他在时的习惯,她会经常想起他……
但,她突然想起那天沐司深身边的那个女人,他现在是和她住在一起吗?傻瓜,他们是情侣,自然住在一起啊。
沐司茜的心又慢慢沉了下来,她将头埋在方向盘上,用手捂住整张脸,她想自己此时此刻的脸一定很丑陋不堪吧,因为她发现她真的好嫉妒那个女人,嫉妒萦绕了她整个大脑。
她努力平复心情,才走出车门,她露出看似平静自信的微笑,往那生物研究所走去。
到研究所门口,看门的警卫却不在,但想想这时候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加之附近没有其他居民,不用担心小孩会偷跑进来,所以平时警卫也比较松懈,这时应该是回去吃饭了。
沐司茜停在门口等了一会,却迟迟没见那守门的警卫回来,再想到沐司深正在等她,她也急着去进去,所以便没再等了,直接就进研究所里去了。
研究所的各栋楼复杂交错,沐司茜找了好一会儿才绕到沐司深信息中说的xx植物细胞研究所。
那研究楼和其它楼离得有些远,来的那条路上生着刺的低矮灌木似乎许久都没被修剪,枝条疯狂地肆虐生长、像一只只从背后伸出的绿色触手,两排高大葱郁的暗绿柏树却像冷面的侍卫迎着人往前走,让人想到了秦始皇陵墓中的兵马俑……
沐司茜很快就走到了那研究楼的正门,正对的那面墙上爬满了类似爬山虎的植物蔓藤,但叶子却不知为何已经凋落了不少,爬在有些斑驳的白墙上,像得了癣病的皮肤。
沐司茜怀疑自己是不是迷路了,与其说这栋楼是研究所,它更像是一栋被废弃 已久的旧楼,但那镶在墙上的铝合金标牌上那几个字却又看得分明:xxx生物细胞研究所。
她等在那门口,两只路灯已坏了一盏,剩下的那盏可怜地发出昏黄的光线,几只白色的飞蛾在下面飞来飞去,不停扑飞扇动的翅膀在发暗的灯光下,被放大成黑色的影子投在沐司茜脚边。
沐司深还没来,沐司茜给他原来那个的号码再发了一条短信,但没人回。沐司茜安慰自己:也许是研究所突然有什么急事要处理吧,他的工作应该很忙吧。
等待的时候,她再想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但如果真见到的话,沐司茜估计是什么到口的话都说不出来的,只无言看着对面的人,眼泪不自主地流下来,莫名委屈和激动。
但她,却连那一幕都没等到,她见到的只是慌恐中他冷漠鄙夷的眼神,那眼神将她打入了地狱,此后的三年她都活在对他的怨恨中。
等了快半小时,头顶的那盏路灯因电压不稳而不停地闪烁,像不好事情的预兆。
沐司茜看着自己的影子,在灯下来回踱步,一步两步,她对地上的影子说:“马上就要见到他了。”
“那边是谁?不知道这里不准随便进来的吗?快点离开!”一个中年警卫手中拿着一手电筒在不远处的柏树底下挥着,扯着嗓门叫道。
“……”沐司茜反射性地避开那手电筒照来的光,往那植物细胞研究所里面走。里面走道中亮着灯,两侧大多是黑暗的研究室,只有几间还亮着灯,沐司茜经过一间亮灯的房间就往有意识地放慢脚步,沐司深应该就在其中的一间。但研究室里的门都是紧掩着的,走道寂静无声,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敲击着心。
后来,发生了什么?沐司茜有些不记得了,那只是一条导火索,她记得更深的是之后沐司深的种种。
之后林昀问到叶知秋那晚的细节,叶知秋垂下眼什么都没说,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太过奇怪了,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她染上了一种新型变异病毒,然后接受检查、被隔离、最后被放弃,如同古代犯人被流放异地,她被送去了非洲的一座只有当地人叫得出名字的热带小岛。
她只模糊记得当时她突然觉得下巴处有些痒,她拿手去碰,却触到下巴那起了一片红疹子。她以为只是方才接触到什么东西过敏了,但她不明白走廊中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女研究人员在看到她的症状时突然露出慌忙害怕的表情,她说:“……那个,小姐,麻烦你先留在这……我,我去找沐科长!”然后就踩着低跟鞋匆忙跑出去了。
沐科长?是沐司深!沐司茜望着那女人白色的背影,突然害怕起来,她好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走廊中回荡着她的声音:“别告诉他!”但声音轻微而无力。
不一会儿,那女人带着一群同样穿着白色大褂的研究人员来了,他们都是刚从研究室里出来的,连口罩都没来得及摘下,他们将她带去检查,在刺眼的强光下围在一起审视着她,皱着眉头,眼神相互交流,一阵窃窃私语后,最后陷入了沉默。
沐司茜觉得自己像即将被解剖的动物,虽然表面尽量平静,配合着一项项检查,但内心却无助害怕起来,她期盼沐司深出现,却又不希望他来。
但沐司深还是来了,那些人给他空了条道。这次他是德国研究院特地派回来参与中德合作研究项目,在生物细胞研究方面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就,而从其他人见到沐司深的反应来看,他如今在研究所里的地位并不低。
沐司茜看着他一步步走近,鼻子一酸,但想到自己的下巴,迅速用手挡住下巴,将眼垂了下去,她没料到再见他时会是这种场景。
“把手拿开。”沐司深的语气严厉冷淡,不容她拒绝。
“……”沐司茜没有动,她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她突然意识到,时间会改变很多,眼前的的冷峻男人已不是那个记忆里的温和亲切少年。
沐司深靠近,直接拽过她那只捂着下巴的手,他紧紧地掐住她的手臂,皱眉看着她下巴上的红疹子,这种姿势维持了一段时间,周围的人员似乎都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他们屏息静待着沐司深的判断。
最后沐司深松开她的手,然后看向她,沐司茜后悔自己那时候抬起了头,但她抬起头看到了他的那个眼神。
“……!”那是怎样一种眼神!掩不住不耐烦、嫌弃还有厌恶,没有担心、关切、着急……甚至连沐司茜在其他人眼中看到的怜悯同情她都没在沐司深眼中发现。
而沐司深在跟他的助手,那个戴金框眼镜的男人低声交代了几句后,就离开了。
沐司茜看着他的背影,心沉入了冰冷的海底,她彻底绝望了。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这些年都不曾回来找过她,即使回国也不愿和她见面,原来不是因为忘了她,而是抹去她的存在,过去的在沐家的时候她是他的累赘,而这六年中他好不容易摆脱了她,有了其他人陪在他身边,有了荣誉的工作,他应该厌恶此时她又闯进他的生活,触及他的工作领域,把一切变得一团糟……
可是,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对她好,让她一直怀着妄想,六年前他一声不吭地甩开她,而如今他又连一个好一点的感情结尾都不肯给她留下……她恨他。
她哭笑着说:“沐司深,我恨你!”
而她带着这份恨在小岛上度过了三年,第二年的时候,林昀找到她,微笑着问她:“你想报复吗?”
林昀有很多身份,但他现在的主要身份是国内最具影响力的报社中的记者,但沐司茜知道他有更深更神秘的身份,他在各行各业中都找得到“朋友”或“熟人”,他们为他提供很多信息,而林昀也利用这些在别人看似冰山一角的信息中,窥到了冰山庞大的山脚。
那次,林昀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跟沐司茜讲到沐司深他们正在秘密研究的项目,他们实验失败了,沐司茜感染上的病毒是他们正欲销毁的证据,沐司茜这件意外让研究所里的那些人措不及防,其实在实验最初失败时,他们就应该停止这项研究,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并没有,为了不被外界发现,他们只能把沐司茜这件事极力掩盖起来。
而巧合的是,沐司茜这个人的关系网很简单,没有朋友、家人,仅有的半个亲人便是沐司深,而沐司深是他们研究的负责人之一,另外沐司茜计划第二天离开,她辞职了,和外面的世界几乎断了联系,而这些恰好给了他们很大的方便,于是他们很容易就想到了将沐司茜送去那与世隔绝的岛上,那是最好的隔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