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恩！你跟进的方案怎么到现在还没提交？！”“乔恩，今晚必须把月度工作表提交给渠道领导！ 不管做到几点！”时针指向下午六点半，网络公司策划部的策划专员乔恩在不断地接电话回答好的好的以后，挂下最后一通电话，呆呆地出了片刻的神。这一天她早晨六点半起床，赶在八点半前跟单位的车，将一份合作合同送交给三十公里外的另一座城的客户；在午间饭点赶回单位充实另一家客户的方案，误了午餐；下午三点半，她约了一位合作伙伴谈一场活动的执行细节……此时，在挂下最后一通工作电话以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憋住，然后爆发性地呼出来，感觉世界终于可以安静一几秒钟，手边的水杯里是一杯早已冰凉的滚水。一直顾不上喝一口。
乔恩突觉很饿，她环顾四周，同事都走光了，再抬头看看挂钟，早已过了下班的点。难怪！近来乔恩所在的公司下调了团体绩效考核系数，平日兼顾公司品牌建设和各行业活动策划的策划部成了干得最多却所得最少的部门。大家心里都明白，好在共事多年，彼此体谅，都还未将此份委屈和焦虑相互转嫁、彼此影响。如今的公司盛景不再，再没有了从前彻夜加班的热情；自打去年起那些曾经一起战斗、打拼过的可以引以为傲的优秀同事，也在批量性地离职。如今这座网络公司最流行的事不是跟着欧美风穿露踝裤，而是离职。一位位同事离开，抱着不同的说辞，去了不知哪里的下家，晒着幸福无比的微信圈，仿佛立刻从苦逼屌丝变成了实现了经济自由的幸福咖。秀场合没有不高大上的，秀吃的没有不新奇特的，秀出游没有不远美贵的，秀男女朋友只选高富帅的……晒出的生活没有不羡煞旁人的。
不知怎的，曾经熟络的朋友们以各种方式秀出的正能量现状貌似却加深了乔恩的心理负担。他们为什么仿佛一夜之间就没有了忧虑，变得蒸蒸日上，变得胸有成竹，成为了成功人士？这种说不清的情愫既不完全是歆羡，又不完全是焦虑，一直冲扰着她的内心。
肚子咕咕抗议了，早餐后她忙到现在滴水未进，这一天所创造的几十万的价值里，分配到她这个层级，又够给车加几次油的呢？还是去吃饭吧，饿坏了还得请病假，那时工资岂不是要比现在的聊胜于无更少了……
她拿起电话拨通了两位早已离职的前同事前电话……
文化区港式茶餐厅的下沉小院里，三个曾在一家公司共事过的女孩子互相揶揄打趣着。乔恩面朝着夕阳的余晖笑得差了气：“明明就是嘛！你们说我说的不对？！几年以后一个正常人一定会觉得当时的自己很low很sb！”
“没错啊！”坐在对面的水信想起了什么重磅炸弹，拍着手抢过话茬指着乔恩和另一个女孩明草前仰后合地说： “就比如乔恩以前最穷时晚上下班去天桥上买发卡，结果把五十看成十块给人家找了，忙了一晚上一算亏了七十多；而明草更夸张！她在装修店面的那几天忙成个鬼，家里断了几天电都来不及买，最后晚上可怜兮兮来敲我的门，开门发现她抱个牙缸说借光洗漱一下……”三个人笑成一团，轻松自在地说着以前的事，从前水信和乔恩都是公司的销售，明草是策划，公司光景好的那几年，大家都还算游刃有余过，后来公司时运不济后先是明草辞职下海，做起连锁养生会所，渐渐在小城混得风生水起，成了享誉青年商界的巾帼英雄；水信也在去岁遇到好机会跳槽去了上市公司，现金东家有着优良的企业文化和良好的发展态势。姐妹们好像都在奔着幸福和把握青春的路上载欣载奔。突然两人认真地转脸问起乔恩：你为什么还在那儿呆着？图个啥？
“……其实挺好的！”乔恩听了几秒，边思考边说：
“你们想想，习惯了，顺手了，待遇不高但也不至于挨饿，领导赏识几天不见你就心慌。将来休婚假产假虽然据说薪资降了，不过总比没有强啊！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么！图个顺手，图个相对有自由时间。”
乔恩说着，不无勉强地说服着自己和在座的两位前同事。她想竭力把经过自己ps和美颜之后的状态展示给朋友，就像她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的每天晒旅游、晒恩爱、晒萌娃、晒一切的人们一样，说服自己相信，晒出的幸福生活就是生活的全部。
乔恩说完后，气氛好像陷入了尴尬。水信拿过菜单又点了一壶果茶，提出玩“逢七过”的行酒令。“从十以内起头，数到带七或七的倍数要说过，不然就得讲一段自己的惨状。打动不了其余的人还得受罚。”
一轮下来，首先数在七上反应不过来的是创业巾帼明草总裁。她想了想说：我最惨的事应该是：没日没夜给自己干事业，事无巨细都得自己操心，什么采购、盯装修、维护会员甚至有时还要上高爬低做一些体力活下苦。” “你是给自己挣钱啊！再辛苦也比打工值得！至少创造的财富除了交税都是自己的。”水信明显对明草的惨事有些不信服。
“美其名曰是老板，但是水涨船高，周围可信任的人也少了，就连找男朋友这件事也变得左右为难，骑虎难下。”明草的表情很认真，她的确为此时顾影自怜过。“找同样做生意的吧，不是太鸡贼就是没共同审美情趣，找个正常工薪男孩儿又怕他们赚得少将来自卑不说还没共同语言。”明草把最后一勺粥送进嘴里：“所以到现在还单着，每次心情不好就把钱取出来抱着睡一晚。第二天再存起来。”
这话并不是调侃，离开体制后自己打拼的明草有多拼乔恩是看在眼里的，在那些极偶尔可以偷个空，早点回家休息的夜里，她何尝不为自己嗟叹，何尝不坦言辛苦，累到不想一句话也说不出。她的坚持是为了自己的选择，也是为了那等待吞噬她青春和斗志的旧时光里的人和事，也包括站在原地等待自己激流勇退的旧时光里明草。而她义无返顾地，义无返顾着，这是明草此时脸上洋溢的内容。乔恩突然觉得一丝心酸，做点事多么不容易，尤其是女孩儿。自己立起来，不攀附不依靠。明草是简单的，是坚韧的。
又一轮游戏，乔恩输了：“不敢说这段事有多惨，但现在说起来还是会哽咽，我曾经在深圳南漂，虽然也是很有光环的单位，但忙到逆天，呆了小半年都没时间去看看大小梅沙，每天工作十几小时以上，没有休息一天，最终还被拖欠工资，带去的钱花完了就花信用卡，信用卡也刷爆了，就厚着脸皮跟闺蜜借。那时，为了省点钱能按自己的想法继续呆在深圳，连续一个月只吃得起楼下的四川燃面，时至今日，听见四川燃面依然忍不住要吐……”
人们最不愿将心底的不遂意示人。于是大家都将自己的荣耀穿戴在醒目位置，而对获取时付出的辛苦代价只字不提。乔恩也一样，她嘲弄了旧时光里的自己，却自然屏蔽了对现在情境的评判。
那么水信呢？水信被猎头猎中跳槽后，薪水至少稳定在了从前的三倍。精神状态也好了，比从前多了满满的干劲。每月都会有不错的差游机会，整个人的气场也随着上市公司蒸蒸日上的状态在变好。可是水信的单位所有人都没有假期，不是不放假，而是没有人休假。三倍的工资源于三倍的工作时间，没有边上班边充电的精力，没有自己的生活和时间，就连交电费的时间也没有。每天起早贪黑，停了电，就抹黑忍两天。实在没时间去交只能拜托物业公司帮忙……
还有谁？还有谁没有把光鲜背后的辛酸和彷徨向你和盘托出？没有人会和盘托出，因为大家都爱面子大于爱里子。富有背后是忙碌和计算；美丽背后是疼痛与饥饿；稳定的背后是压抑与克制；盛名背后是小心翼翼和丧失自由……哪里有谁的幸福来得理所当然呢？哪里有没有代价的获得呢？人们不晒出来，那并不代表他们没有笑着隐匿或者承受。
四月里，夜风又有了温凉惬意的气味，虽然不知问什么人总需要参考彼此的不如意才会聊以慰借自己的不顺利；也不知为何别人的幸福感会加深自己的焦虑与痛苦；但乔恩还是奇迹般地在这场聊天后又增添了莫名的勇气，回家的脚步也带劲了起来，快 点回家吧，回家还要做季度总结表和明早要提交的方案呢！不管明天怎样，钱难挣，屎难吃应该还是当下的真理。而那遥相隔望的旧时光，永远等待着嘲笑丧失斗志的你或被扼住命运咽喉的你嘲弄，每个人都是从生到死，却有着不同内容和成就的人生，就看你怎样选材，怎样加工了。
旧时光，他对着你狞笑，你放松警惕，它就侵蚀你的意志，让你恼怒、悲伤、惋惜或者憎恶。但只有循着它们，我们才找到了现在的自己。感谢旧时光的獠牙狰狞，它嘲弄着你、激励着你，磨练着你、成就着你。一切的一切，都是来时的路，不可磨灭，永不磨灭。前路何方？有时，我们也可以问一问旧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