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日秋意正浓,在街道小巷游走的微风,裹着难以尽说的凉意,吹过茶楼的方木桌,吹起了姝月两鬓间的小碎发。
“秋入小城凉入骨,此言一点不假。”言罢,姝月缩了缩脖子,将凉薄的衫衣又裹紧了一些。
坐于一旁的慕凌越看得好生心疼,赶忙递过一杯新沏的热茶。
“先饮杯茶暖暖身子。”
姝月眼如含笑,转眸看向陆羽,笑问,“陆哥哥,这茶当不当饮,还得问问你。”
陆羽闻言,便放下手中书,先是看了眼姝月,又转头看看慕凌越,故作摇头,慢条斯理地说道,“借花献佛者古今甚多,这借茶献月,倒是难得一见。呆木头也是一番心意,你就饮了吧,这秋凉风寒的,暖暖身子也好。”
姝月听罢,眼睛笑弯出一道月牙,稚嫩的双颊间,隐隐透出了红晕,如皑皑雪地里的一束寒梅,迎着秋风,珊珊可爱。
只是陆羽这番话,让慕凌越有些不悦,他一向不喜欢被叫做呆木。不对,准确的说,是不喜欢被陆羽这么叫,要是姝月唤一声呆木,他心间准是开出一朵花。眼看被陆羽戏弄了一番,他自是不服气,顿时正襟危坐,俨然一副教书先生的模样,对姝月说道:
“你瞧瞧,这所读圣贤书,全用于含沙射影,恐是难有大作为呀。”
姝月捧起茶杯,若有所思般轻抚陶瓷杯身,笑意依旧流连于双眸,声语柔情地说,“不会的,陆哥哥这么努力,早晚会考上状元的……”
“我若中了状元,就带你们上京城,见见人间繁华地。”未等姝月说完,陆羽先接了一句。
“你怎知京城就是繁华地?你见过吗?”
慕凌越自以为从陆羽的话中抓出了纰漏,正暗自得意。
“当然见过,每夜读至烛灭,闭眼时,眼前便浮现一座魏巍雄城。”陆羽边说边起身,摇头晃脑一番,缓缓续说道:“那里长街灯火如星,街上摆摊卖艺者,比比皆是,还有那楼宇森严的皇城,铁墙连至数里,内藏雄兵数万,民安国威,谓之繁华地,有何不妥?”
慕凌越竟一时语塞。
“你小子给我过来!”
陆羽正是得意时,陆天辰一声大喝,吓得他险些撞上茶馆柱子。
“怎……怎么了?”他以手抵唇,示意不要声张,然后一脸狼狈地往茶馆内堂跑去。
望着陆羽慌张的身影,慕凌越只是神清气爽。他提起茶壶,又斟满一杯,学做风流之士,细细品味,并不时发出叹词。
“陆哥哥该不会又要挨骂了吧?”姝月有些担心,小脖子伸得细长,顾不上秋风侵入,一个劲往茶馆里张望。
“别那么悲观,”陆羽一杯饮尽,宽慰姝月道,“陆叔叔虽严,但也不能老是骂他呀,没准只是打一顿呢,不碍事的。”
“呆木头,你别乌鸦嘴!”
慕凌越耸了耸肩,洋洋得意。不久,陆羽就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你没事吧?”姝月急切地问。
“没事。”
“那真可惜了。”凌越失望地回了一句。
“今早,爹爹让我将老茶叶煮一煮,我光顾着看书,竟一时把这事忘了,结果烧了半天的水……”
“噗!”凌越一听,捂着肚子狂笑,“姝月你说说,到底谁是大呆子。”
姝月朝慕凌越白了一眼,将手中尚有余温的茶递给了陆羽,安慰道:“不碍事的,再煮一次便是,算不得什么大事,喝杯茶缓缓神,这杯我还未碰过。”
本就是自家茶水,陆羽也无须客气,接过茶杯,便一饮而尽。
“你……”见自己给姝月的茶被陆羽喝了,慕凌越就觉得生气,但也不好明说,便赌气不再说话。
三人围坐在方木桌旁,街对面丝绸店的店门已经敞开,见几个丫鬟模样的人走进去,慕凌越瞬间站了起来,连忙躲在陆羽身后,小声嘀咕着:
“那两个是我娘身边的丫鬟,可不能让她们见着我,不然我娘知道我没去书院,定要关我紧闭了。”
“我原以为呆木头天不怕地不怕呢。”
陆羽不觉笑了起来,姝月在旁,见慕凌越那副躲躲藏藏的模样,连忙用手掩着小嘴,将笑未笑。
“你们别笑了,要是被发现,我以后可就不好出门了,那吃亏的还不是你俩。”
“我们怎么就吃亏了?”
陆羽转了个身,正准备问问他,不料他竟连忙抓住了自己的双臂,惊呼“别动别动!”陆羽见此,也只好作罢。
“你想想啊,”慕凌越压低声音说,“我要是出不来,你俩整日待在一起,喝茶闲聊,很容易让人说闲话的。”
姝月听罢,被气得哭笑不得,用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娇骂道,“净胡说八道,这有什么闲话可说的。”
“就是,未到礼冠之年,这等事,与我们无关。”
陆羽应和道。但其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并不这么想。慕凌越刚才那番话,确实令他有些顾虑。他熟读四书五经,对世俗伦常之事,自是熟念于心。虽说与姝月是无猜之交,但终究也是男女有别,成天待在一起,确实不妥。
“那我不管!”慕凌越半蹲着,借着桌子的掩护,开始往前缓缓移动。到了最后一张桌子处时,才回过头,对他俩小声说道:
“快快,我们去别处走走。”
陆羽与姝月听罢,随之相笑对望,不一会儿,双双起身。陆羽将桌上的茶具收拾好,进屋跟父亲报备一声,姝月则站在原地,既不走近慕凌越,也不跟着进屋。
三人走至文泽街,见街口处围堵着一群人,人群里传出了锣鼓声响,慕凌越以为是杂戏表演,第一个冲上前去,小肉球在人群里竟穿梭自如,不一会儿便挤到最前。
“此曲为《百鸟朝凤》,乃迎亲婚娶之曲。”
陆羽刚说完不久,就见慕凌越穿出人群,一脸失望地说:
“原来是迎亲队伍,真是无趣!”
但姝月听罢,却不由得兴奋起来,连忙让慕凌越带自己去看看。凌越和陆羽一前一后,将姝月护在中间,三个人在人群里艰难挪步,勉强挤到了街道旁。眼前果然是一条长长的迎亲队伍,每个人都身穿喜庆的红色,远远望去,犹如赤龙蜿蜒,甚是热闹。
三人中,唯有姝月看得最入神。尤其是那顶八抬大花轿,着实令她痴迷。
那顶花轿由八人抬,前后各为四人,轿身朱红,远远观望,像一块嵌有胭脂的琥珀,上面镶有金玉石,在阳光下闪着琉光,十分夺目。轿子的顶部是一颗手掌大小的明珠,轿子四端分别刻有四大瑞兽,栩栩如生,再往下是由精选硬木雕琢而成的长方形轿身,上刻飞龙腾云和百鸟朝凤之纹,龙凤呈祥,真乃世间之良作。
陆羽见姝月看得如此入迷,心想她定是喜欢,便询问了身旁的路人。在吵闹的欢庆声中,他并未获知是谁成亲,但已然知道了此轿子价格不菲。
“你若喜欢,可以去我家,我娘亲当初就是坐这个轿子嫁入慕府的。”
慕凌越也看出了姝月的心思,这才说了这番话。谁知姝月并不理会,她痴望着大花轿,并不是羡慕轿子,而是羡慕轿中人,可以喜得良姻。
“待我考上状元,也让你坐这个轿子,可好?”
陆羽正襟对姝月说道。他稚气未脱的声音里,带有一丝羞怯,以及沉甸甸的期许。
“当真?”姝月蓦然回头,眸子间闪过喜悦。
陆羽坚定地点点头。一旁的慕凌越却着实看不下去了,他扯了扯姝月的衣角,连忙说道:“陆羽考上状元,那也是十年之后,再者说,能不能考上还未定——多半考不上,若你真的喜欢,何不趁现在?我今日就可以让你坐上这轿子。”
姝月摆了摆手,将衣角抽了回来,并未搭理慕凌越,而是朝着陆羽竖起了小拇指。
“那我们拉钩。”
“好!拉钩立约,绝不儿戏。”
“你们真是幼稚鬼!”慕凌越不服气地在一旁阴阳怪气。
陆羽伸出小拇指,轻轻勾着姝月细小的手指,慕凌越眼睁睁地看着两根手指渐渐弯合,别提多伤心了。为了挽回颜面,他不服输地伸出两根手指,自己与自己拉钩立约。
然而,这使得他的悲伤,更加悲伤。
02
陆羽家的茶馆会在酉时闭馆,余下的时间,陆天辰会待在后厨烹煮茶叶,而陆羽则依月色而定。若月光朗照,他就去离茶馆不远的杨柳坡,在那儿借月读文,直至倦意袭来。
今日与姝月立约之事,一直萦绕在陆羽的思绪之中,挥之不去。他暗自悔恨,真不该如此草率,若考不上状元,岂不成了负心人。
想至此,他读书之心愈加迫切,未等至酉时,就跑去了杨柳坡。半轮新月斜挂在柳梢之上,皎洁的月光轻泄而下,陆羽觉得心中杂念像被冲洗了一番,消失无痕,唯有郎朗读书声,环绕在耳。
由于秋意渐浓,陆羽身上只穿一件衣料轻薄的麻织长衫,风钻进衣服,冰凉之感游走于肌肤之上,使得他瑟瑟发抖。为了能使身体暖和,他边走边读,不时摇头晃脑。
正当他渐渐适应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姝月的喊声。
“陆哥哥!”姝月一路小跑,手中提着一条浅黄色的披帛,吐息微喘。
“见今夜月色清朗,想你一定在这,果然被我猜对啦。寒夜风凉,你穿着这身轻薄的衣裳,可别冻着了。”
姝月说罢,将披帛披到了陆羽的肩上,不一会,陆羽的身子如沐暖流,连脉搏也跳得更加有力。
“这秋夜寒凉,还让姝儿为我送帛取暖,实在有愧。”
“陆哥哥别这么说,其实我也有私心啦。娘亲不许我读书,说是女儿家当学刺绣女红,才是正道。可我不这么认为,要像陆哥哥这般学识过人,意气风骨,才算得是正道。日后,我想多多观读陆哥哥念书诵文,希望也能有所获益。”
姝月说得认真,表现得也很认真,早已选了一处,静坐在旁,等着听陆羽读文。
“姝儿惠若兰心,若能督我学习,我定是求之不得。”
月上柳梢,两人斜坐于杨柳坡上,陆羽放声诵读,姝月则不言一语,细细倾听。时间一久,姝月不免有些走神,她时而看看月,时而看看陆羽,看月时,双眸迷离,看陆羽时,神魂迷离。
也不知陆羽是否有意,他原本诵读《论语》,竟不知何时读起了《诗经》。
“死生契阔,与之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陆羽逐字停顿,声情并茂。
“陆哥哥可否解释一下?”姝月膝盖微曲,双手托腮,痴痴地望着陆羽。
“意为生死在所难免,我愿与你立下誓言,一生执你之手,从此生死与共。”
“好美的一段话,就像我们今日立下的誓言吗?”
“嗯……算是吧。”
飒飒秋风起,两人皆已沉默。
“如果……”陆羽忽然垂下眼帘,心似有千般愁绪,言语低沉地问道,“如果我考不上状元,许不了你八抬大轿之约,你将作何感想?”
“陆哥哥你看今日月亮美吗?”姝月答非所问,抬头望着月亮。
“月明如水,静美不可言喻。”
“那若此时云遮月隐,陆哥哥又将作何感想?”
陆羽见姝月浅笑盈盈,一眼便看出她话中真意。
“与姝儿赏月,无关风月如何。”
言罢,两人相视一笑。
到了戌时,陆羽将姝月送至家门,而后踏月而归。
“你小子今天回得够早啊。”
陆羽刚踏进家门,陆天辰便喊住他。话说这陆天辰的制茶之术,算得上是祖传的手艺,奈何陆羽不喜茶道,只好读书,起初颇令他为难。陆羽娘亲在世时,最支持陆羽读书,她相信有朝一日,陆羽定会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如今她已逝世两年,陆天辰决定让陆羽念书,也算是圆亡妻之愿。
“今日风大露重,就先回来了。”陆羽边说边往屋内走去。走至半程时,他才发现肩上的披帛还未取下,而陆天辰自他一进门便看见了。
“言之有理。姝月身娇体弱,自是经不住寒夜,早些回来也是应该的。”
“爹!”陆羽早已羞红了脸。
“好了好了,不说便是,看你急的。”陆天辰以颇为嘲弄的神情看着他,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姝月只有你一人说得,人人都说不得,好一个霸道小书生。”
“不理你!”陆羽气冲冲地甩下一句话,便回屋去了。
陆天辰是看着姝月和陆羽长大的,两人可谓是两小无猜,如今姝月又如此懂事,会照顾人,他自是对她百般喜欢。要不是自家一贫如洗,他早就备好彩礼,去定下这门婚事。
“对了,”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朝着屋内喊道,“明早若姝月来取这披帛,你记得把我今夜炒的茶叶一并给她。”
“爹!”陆羽闻声掀开帘子,露出半个脑袋,嬉笑道,“你若是这么喜欢姝月,那以后可得少骂我,大丈夫该顶天立地,若被她知道我总是挨骂,这雄威何在?”
“你小子!”陆天辰举起茶铲,“行啊!那我不骂你,我打你如何!”
“睡了睡了。”
陆羽见状赶忙溜回屋。陆天辰手持茶铲,站于原地哭笑不得。然而未过半刻,他的神情却渐渐痛苦起来,双手不停地抖动着,即便用尽了全力,依旧止不住手抖。
那夜,陆羽好像听见了茶铲落地的声音。
03
陆天辰手抖已有多年,他一直不以为意,总以为过阵子就能好,谁知几年下来,这手疾非但未愈,反而更加严重。直至如今,他不仅手抖,而且下身也麻痹了,双腿无法动弹,只得卧床休养。
“请个大夫吧?”父亲突发恶疾以来,陆羽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
“若真的病重,请大夫也无力回天,若本无大碍,又何须请大夫。我不碍事的,你别大惊小怪。”
“可是……”
“没有可是,这事不许再提了。”
陆羽无可奈何,不免急得团团转。而就在此时,一个身穿白卦的老中医提着药箱闯了进来。
“陆羽!你小子怎么回事!”陆天辰声色怒张地说道。但由于体虚神乏,这声斥责在旁人听来,毫无严厉可言。
“我没有……”陆羽一时无措。
“是我自作主张的,陆叔叔别怪陆羽了。”
慕凌越跟在大夫身后,与姝月一同走进屋。
“早些时候听陆羽说了您的情况,不巧今日娘亲染了风寒,家中请了大夫,我便自作主张,让徐大夫过来给您看看,还望您别怪罪。”
“哎……”陆天辰感动得叹了口气,“也不知这小子转了什么运,能与你们结成至交。”
徐大夫上前施诊,陆羽站在一旁,双眉紧蹙,手握衣襟,身子不住地颤抖。慕凌越站在他身旁,未做过多言语,只是轻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一切都将无恙。
良久,徐大夫起身对三人说道:“我还有一些问题需要询问病人,你们三人不妨先回避。”
“我是他儿子,你要问什么,我告诉你便是。”陆羽紧张地盯着大夫。
“你小子怎么回事!”陆天辰抬起手,轻挥两下,继续说道,“不得如此无礼,我的事,岂是你小子尽知的?别碍在这了,赶紧出去!”
姝月也在旁劝慰,陆羽无奈,只好跟着二人一同出去。
“说吧大夫,我是不是已经回天乏术了。”见三人出门后,陆天辰便坦然地问道。
“恕我直言了,或许比这更糟。”
“劳烦老先生说清楚些,如何更糟?”陆天辰依旧镇定如初。
“依你的症状看,你患的是‘脑疾’,此病多见于男性,伏期为二十至三十年,病发之初会双手抽搐难止,继而下身麻痹,直至彻底瘫废,成为假死人。而且……”
“您直接说吧,究竟如何!”他似乎猜测到了什么,呼吸竟有些急促。
“此病遗传,且传男不传女。”
陆天辰顿觉晴空霹雳。
“可有误诊的可能?”他做着最后的挣扎。
“此病病症特殊,不会有误。至于后代有几成患病的可能,目前还未尽知。”
“知道了,有劳您了。”陆天辰欲起身道谢,却无论如何都起不来,于是索性躺下,双手颤巍巍地合起,对着徐大夫说道:“还望您能保密。”
“这是自然,不然也不会让他们出去。我会为你开一些调理的药方,可安神养身,虽不可治愈,但会让你好受一些。”
“不必了,既然治不好,就不费这些钱了。有劳您叫他们进来吧。”
“需要跟他们讲明吗?”
“我来讲。”
徐大夫点头,收拾药箱出门将三人唤来。陆羽再进屋时,双眼已经涨红,他知道,此次准时凶多吉少。
“你小子哭了?”陆天辰看见床边的陆羽,以一副怒其不争的口吻说道,“丢不丢人?谁说的大丈夫顶天立地?在姝月面前哭哭啼啼,你的雄威还要不要了?”
“爹,你跟我说吧,到底怎么了?”陆羽完全不顾所谓的颜面,他只想知道,自己能为父亲做些什么。
“反正这事也瞒不住,我就直说了吧,徐大夫说我得了气病,被气一次,就要卧床一年,你自己数数,你得伺候我几年。”
“真的吗?”陆羽惊讶地转向徐大夫。
“确实如此。”徐大夫也无奈,只好配合陆天辰。
“爹,我发誓,此后再不气你了!”陆羽抹了抹泪,“那我们立下誓约吧,我做到顶天立地,你做到安然无恙!好不好?”
陆天辰笑了,笑出了泪花。
“你小子现在知道不气我了?这病都出来了,怎么也得躺完这一年。”说完,陆天辰索性闭眼,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徐大夫,你开些药吧。”慕凌越见大夫已收起药箱,便知陆天辰没有开药。
“凌越啊,你的好意陆叔叔领了,不过这药就免了。”
“陆叔叔,这可由不得你,你这一趟一年,陆羽还怎么跟我们玩呢。让你早些好起来,也是为了我自己,少了陆羽跟我玩,我会闷死的。”
慕凌越说罢,又拉着徐大夫的衣襟说,“劳烦您开些好一点的药,这药费我可以出,如果不够的话,就先记在慕府上,我慢慢还你。”
“那是自然。”徐大夫抚了抚胡子,打开了药箱。
04
自从陆天辰病后,为了照顾父亲,陆羽再没去过杨柳坡,整日守在陆天辰身边。
“你小子怎么回事?”陆天辰大喊一声。这句话已经成了他的口头禅。
“爹,我是不是哪儿又做错了?”陆羽顿时紧张起来。
“你整天守着我干嘛?你倒是出去找姝月啊,或者找凌越也行,别总是让他们到这来。就算他们不在意,但是家里人肯定会生嫌,你到底懂不懂?”
“可是……”
“没有可是,这一年之期可是要到了,你小子该不会又要气我吧?我可一直等着这个机会。”
“知道了爹。我现在就去找他们。”
“不是现在,是以后经常!懂经常是什么意思吗?”
“懂。”
“这还差不多。”
陆羽临出门前,又收拾了一番,几次确认一切已经办妥之后,才谨慎地出了卧房。而陆天辰躺在床上,一时竟落下泪来。他知道这一年的时间里,儿子为了照顾他,牺牲了太多,想想往后的日子,还要这样拖累他,心中就悲恸不已。
而且,他从几个小孩的谈话中,也知道了他与姝月立约之事,此事还是慕凌越跟他说的。当时慕凌越和姝月都在茶馆里,几人聊天时,不知为何,忽然提起了八抬大轿之事,慕凌越便跑去与陆天辰抱怨:“陆叔叔,陆羽小小年纪,就学人立婚娶之约,真不害臊,您可该管管他啦。”
当时,陆天辰只觉好笑,如今想来,也是颇多辛酸。因为他发现,儿子已经许久不念书了。这样下去,说不定儿子和姝月的后半生,都将被自己毁了。
想至此,他似乎下了决心。
陆羽到了茶堂,并未往外走,而是找了一张空凳子坐下。虽说这茶馆少了父亲的招牌,每日来的人不多,但至少也是他唯一的收入来源。因此他平时不仅要照顾父亲,还得兼顾茶馆生意,以便能赚更多的钱,将来为父亲找更好的大夫治病。
“陆羽!”屋内忽然传出了陆天辰的声音。
他猛地站起,犹豫再三,还是不打算隐瞒,于是又回到屋内,默不作声地站在床旁。
“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出去!”陆天辰十分生气地说着。
“刚出去过一趟,未找到他们,我就回来了。”
陆天辰举起颤巍巍的手,招呼他凑近点。
“怎么了,爹。”他知道父亲要敲自己脑袋了,但还是凑近了。
然而这一回,陆天辰没有打他,而是请他帮忙。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撒谎!找份纸笔给我,我就饶你这一回。”
面对父亲如此突然的要求,陆羽一时没反应过来,于是愣了一会。
“你小子是觉得我这手写不了字吗?”陆天辰还是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额头。
“孩儿并无此想法!只是在寻思,爹要纸笔做什么?”
陆羽边揉着额头边问。
“这都要跟你小子说了?少废话吧,这一年之期将至,我劝你少管闲事,否则前功尽弃。”
陆羽无言。在屋内翻找出纸笔后,便被父亲赶出了房间。这次父亲明令说了,要是再不出门,就真的不客气了。他无可奈何,只好走出茶馆。思索片刻,他决定去杨柳坡。
途径文泽街时,他看见慕凌越从望春酒楼里走出,身旁跟着几个仆人。陆羽不想他为了自己担忧,徒增不悦,因此匆匆加快步子,准备直接离开。
“陆羽!”然而慕凌越还是发现了他。
“一年之期将至,想必是陆叔叔痊愈了吧?”他追上前,搭着陆羽的肩膀,向他祝贺道。
“还没有。”陆羽弯着腰,一副万分沮丧的模样。
“那想必也快了,说不定你等会儿回去,陆叔叔就好了。对了,你这是去哪儿?怎么也不叫上我啊!”
“去杨柳坡,我爹让我出来散散心。”
“你是该散散心啦。你等会儿,我去叫姝月,她要是知道你能出来了,肯定高兴。”
慕凌越说着又跑开了。
“等会儿……”陆羽叫住他。
“怎么啦?”
“你应该也是喜欢姝月吧?”陆羽心有愧意地问。
“是啊,难不成还喜欢你啊?”
“若知如此,昔日真不该立下那誓约……”
“少婆婆妈妈!”慕凌越不等他说完,便径自跑开,留下了陆羽和几个慌张的仆人。
信步至杨柳坡,由于是白天的缘故,坡上三三两两站着些游人,迎风赏柳,好生惬意。他择了一处小角落,蹲坐在草地上,看着碧空云涌,绿柳扶风,心中也畅然了许多。不一会儿,慕凌越就带着姝月一齐过来了。
三人围坐着叙旧,慕凌越告知他俩,慕府不久就要成为富甲一方的大户之家。姝月问其为何,他颇为得意地说道:
“刚才在酒楼里,我偷听到父亲跟友人的谈话,说是在谈一笔大买卖,若是做成了,就是富可敌国。”
“那可真是恭喜你啦,大少爷。”姝月对他贺道。
“别这么见外,你要是想做少夫人,现在也还可以。”慕凌越嬉笑着说道。
其实慕凌越此话真假参半。在陆羽看来,这是他心中真言,但对姝月来说,此话就是讨打。她起身揪住了慕凌越的耳朵,疼得他连连求饶。
三人在杨柳坡闲坐了片刻,陆羽担心父亲在家多有不便,就起身欲先离开。
“要走一起走呀,我也好久没见过陆叔叔了。”
慕凌越也站起身,拍了拍尘,决定跟他一同前往。
由于慕凌越跟陆天辰感情甚好,因此他倒是第一个冲进屋里,陆羽和姝月两人跟在其后。不料慕凌越刚进屋不久,就发出了骇人的叫声,两人连忙冲进去。
原来,陆天辰咬舌自尽了。
陆羽伏在床上,声泪俱下地哭喊着,摇晃着,但除了嘴角有鲜血流出外,陆天辰再无其他反应。姝月站在陆羽身后,自是悲痛不已,一时间,屋内发出了三人竭力的哭声。
不久,慕凌越请来了大夫,但早已回天乏术。陆羽在枕头下,找到了父亲留下的书信,信上的每个字都歪得厉害,实在很难看清写的是什么。
由于陆羽要照料后事,无暇看这封信,因此就托姝月帮忙看看。姝月足足看了两天,对歪斜的字做了各种想象,甚至为了查清每一笔字的先后写法,她还原了写字过程,自己执笔临摹,试着抖手写下觉得可能的字。
终于在试了两天之后,她有八成的把握,复述出信中的意思:
“吾儿陆羽,若见字时你我阴阳两隔,还望莫怪。寻死之举,实为不得已,你若非生气不可,为父也管不住,但每年给你娘扫墓时,别忘了烧点纸钱给我,毕竟一码归一码。
“这些年来,见你如此有孝,为父真是又喜又愧。喜的是天不负我,此生与你父子一场,也算死生无憾;愧的是未尽养育之责,你娘走得早,我非但未供你安心读书,助你考取功名,还因病害你弃学多时,实属罪大恶极。恶人如今走了,你当发奋图强,陆家能否光耀门楣,全指望你小子了。
“对了,还有一事需要交代清楚。我是看着姝月长大的,她生性纯良,秀外慧中,将来必是贤妻良母,你得珍惜,切莫辜负了她!好好考取个功名,八抬大轿娶姝月回家。
“你爹,陆天辰。”
姝月读罢,泣不能言。
05
陆天辰死后一个月,那家茶馆就被官府随便找了个理由充公了。为了能让陆羽安心读书,慕凌越提议,让陆羽做他书童。期间,陆羽日夜兼顾,不惜一切代价温习诗律古典,几年下来,人已骨瘦如柴。
陆羽年方十六之时,通过了巡回科考,获得乡试资格。为此,慕凌越在望春楼设宴摆席,为陆羽庆祝一番。
“真没想到啊,你这家伙这么轻易就通过科考了,真不愧是我慕凌越的兄弟,跟我一样才略过人。”
慕凌越几杯烈酒下肚,早已来了酒兴,几番贺词之后,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陆羽也端起白瓷酒杯,正准备回以谦辞,却被姝月抢先了一步。
“你这番言论,岂不自讨没趣?你若能称得上才略过人,那我岂不是绝世倾城。”
姝月言罢,不觉掩面而笑。她那弯青黛柳叶眉,挑起了清秀之气,眉宇间自有绝俗之美。她立于陆羽身旁,远望如出水之芙蓉,亭亭而立,摇曳多姿;近观之,更有“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之灵秀,引得宾客频频回首观望。
“姝儿本就绝世倾城,此乃天下皆知。”陆羽酒入豪肠,话语平增了几分洒脱之气。
“此话倒是不假。”慕凌越紧接着说道,“只可惜……”
说至半截,慕凌越迟迟不说完,故作饮酒之势,姝月在旁看得急了,忙问他:
“只可惜什么?你倒是说说!”
“只可惜永远得不到本少爷。”慕凌越豪笑两声,又是一杯烈酒下肚。
姝月白了他一眼,只教他是酒后乱语,不予理睬便罢。唯有陆羽在旁,听出了他怡然自笑的不甘,以及不甘中的无可奈何。
酒过三巡,众人皆醉,陆羽走至阁楼窗前,见山林尽月,临秋风满楼,不觉感叹一番。他自比是山林与阁楼,凌越就是那道照亮前程的月光,而姝月,则是那缕吹向心间的凉风。
那夜过后,陆羽便动身去平丘县参加乡试,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陆羽顺利通过了乡试和会试,只待择日赶往京城参与殿试。
“京城远在千里,这一路风尘迢迢,别舍不得那点钱苦了身子。这里算是借你的,到时双倍还我就好了。”
慕凌越说罢,便往他的包裹里塞银子,但陆羽推脱着不收。见陆羽这般固执,他索性来硬的,强行将银子放进了包裹里,末了,还不忘嘲笑两句:
“这钱不白给,你未来的小娘子可还压在我这呢,不回来的话,我可就占为己有了。”
“你又讨打!”姝月见状狠狠地拍了一下。慕凌越佯装哀嚎着逃到一边,留下二人独处。
“我不在时,还得他多多照顾你,也该给他点面子。”陆羽笑说着,挽起了姝月的手。
“你这家伙,就这话说得最在理。”慕凌越远远地插了一句。
“老是打他,怕是自损八百,伤敌分毫。他皮实不碍事,你别伤了自己的手。”
陆羽将手捧起,轻轻地揉捏着。慕凌越气得伸手指着他们说道:
“妇唱夫随,真是绝配!”
姝月见状,笑得愈加开心,竟一时忘了离别近在眼前。陆羽在一旁陪着她笑,直至她的笑意渐渐平复,陆羽才从怀中取出一支雕花纹的木簪子。
“原想定情之物,应当选支银簪子才对,奈何身无余物,只好学着做了一个。愚笨手拙,不像姝儿的手那般灵巧,只愿姝儿不嫌弃,暂且收下,待我考上状元,再许你金簪玉镯。”
姝月接过木簪子,放于眼前细细端详。簪子被打磨得很细滑,不仅隶刻的花纹很别致,其他地方做工也十分精巧,纤手轻轻抚过,犹如玉之温润,绸之流滑。
“想不到陆哥哥不仅是文人墨客,还是能工巧匠。这簪子做工之精细,当称世间之最,陆哥哥不用再送其他啦。论贵重,这支足以抵千金;论情意,这支当属无价之宝。”
言罢,姝月又俏皮地举起簪子说道,“陆哥哥,帮我戴上吧。”
陆羽接过发簪,身子微微前倾,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插进发间。忽然,一阵清风徐过,沾染着淡淡的胭脂香,拂过他的脸颊,摇入他的心魄。他痴痴地站在原地,看着姝月发间的木簪,自言道:
“待我归来,就帮你取下发簪,为你梳发成妆,再许你八抬大轿,陪你余生终老,可好?”
姝月泣笑着连连点头。
06
陆羽已离开两年,犹如人间蒸发,再不见音讯。
大约一年前,慕凌越曾过去一次京城,那时便未找到陆羽。如今又过一年,姝月很想让慕凌越再去一次,然而目前的局势,已容不得他去了。
早在三个月前,慕国文就因欺诈之事,被官府抓获。他坚称自己是遭人所害,一切都是阴谋,他是无辜的。但官府不这样认为,慕府家大业大,若能抄个家,从中必有所得。
因此慕府被抄家了,全府上下近百人也尽被抓捕入狱。
按当朝法令,慕府满门应当发配塞北,一生流放于荒漠之地。却不知是何缘故,他仅被关押了两月,便被放了出来。不久,慕府上下尽皆陆续被放出,所犯之事也如秋风过境,事了无痕。
沦为布衣庶民的穆国文,找到了昔日情义甚好的故友,原以为他们会施以援手,没想到频频吃了闭门羹。他自此一蹶不振,认为人活一世,就当孑然一身,所谓兄弟情义,全是狗屁之言。
对此,慕凌越不这么认为。他深知慕府上下能捡回一条命,绝非上苍垂怜。
慕凌越身强体壮,他决定再筑家屋。慕府家丁中,有几人颇为衷心,他们临走之前,也跟着慕凌越一起搭建房子,直至房屋建成,才各自回乡。
慕凌越刚被释放时,还是姝月救济了他一阵,他建房时,姝月也会经常煮点粥食去看望他,并偶尔聊上几句京城里的事。
“过阵子我再去一趟京城,定帮你找到他。”慕凌越许诺着,然而他并非完全为了姝月。
姝月知道他今日很忙,因此解释道:“此事不妨再等等吧,没准过几日陆哥哥就衣锦还乡了。”
“不行,我还是得去一次,万一他真的考上了状元,我还等着他双倍还我钱呢。”
慕凌越一脸认真地说着。姝月只道他是开玩笑,也未放在心上,不料几日后,慕凌越真的收拾行装,跟随几个客商一同去了京城。
大约过了半月,慕凌越便穿着鲜衣锦服归来。
“找到陆哥哥了?”姝月迫切地追问他。
慕凌越显得十分为难,支支吾吾地说道,“找到了,而且他也确实考上了状元,只不过……”他沉默了片刻,咽了下口水,继续说道,“只不过他已经在京城成家了,是皇上赐的婚,他无法抗旨拒婚。而且,他所娶之人乃当朝郡主,据闻性格泼辣,容不得夫君三妻四妾,你就算去了京城,他也无法纳你为妾。”
慕凌越说完,像是了了一桩大事,重重地舒了口气。姝月站在一旁,则像是失了魂一般,双目无神地自言自语,嘴里不停念着“不可能……”
“我起初知道这事,也气得恨不能一拳挥他脸上,但事后想想,他也是君命难违。所谓伴君如伴虎,纵使百日风光,只要稍有一刻差池,便也性命不保,你应当理解他。”
姝月未言,沉默了片刻,便深深吸了口气,强颜欢笑道,“嗯,你说得对。”
她举手拭去泪水,泪眼含笑着说:“陆哥哥寒窗数十载,熬尽了风霜苦楚,才有今日所成,我应当为他高兴才是。”
说罢,姝月抹着泪着跑开了,独留慕凌越,暗自唏嘘。
不久,慕凌越用陆羽归还的银子,开了一间小酒楼。他曾经对吃有过研究,不论是山珍海味,还是野味菜肴,他都知其一二。久而久之,酒楼的生意就渐渐做了起来,虽不算富有,但也不愁温饱。
过了半年左右,慕凌越前往姝月家里提亲。他自幼喜欢姝月,街坊邻居都是看在眼里的,姝月之母自是不反对,只是姝月每次都婉拒了他。终于在某天夜里,姝月在杨柳坡站了一宿,她对着清风明月,取下了视为珍宝的木簪子,憋着一股气,誓将其折为两段。然而,却迟迟下不去手,她不由得苦笑道:
“未嫁娶,无良姻,又谈何辜不辜负。”
次日,她便答应了慕凌越,并匆匆定下婚期,决定下月成婚。
慕凌越写下了请柬,发往各地,其中就有一封,送到了京城,寄送到陆府。此时的陆羽虽然吃住不愁,却依旧面黄骨瘦。他从师爷手中接过了请柬,却因突如其来的手抖,不慎将其丢落在地。师爷连忙捡起,递到他手中,说道:
“老爷,要不请示皇上,让他派御医给您瞧瞧?您这手疾都患了一年多了,再不治怕是要留下病根呀。”
“不碍事的。”陆羽接过请柬,转身回屋。
请柬是慕凌越瞒着姝月偷偷写的,寄这封请柬不是为了邀请陆羽,只是为了让他安心,一切都如他所愿。
一年多前,当他金榜题名,准备衣锦还乡娶姝月时,却不幸在半途突发了这手抖之疾。当时他便有不祥之感,请来随行的大夫一看,果然是患了与父亲相同的疾病。他那时才知道,当初徐大夫为何要将自己赶出去。
慕凌越第一次来京城时,沿街问了几人,很轻易就找到了陆羽。当他知道陆羽的情况后,就曾问过,是否该告知姝月。陆羽明确表示,此事绝不能让姝月知道,否则她一定会追到京城。
他曾经亲眼目睹过父亲的惨状,虽然当初照顾父亲,并未觉得辛苦,但若要姝月后半生都在床边伺候自己,他是万般做不到。
他深知,不忍是一时的解脱,对姝月却是一世的折磨。
如今慕凌越即将娶姝月为妻,这对他与慕凌越而言,都是幸事。若能瞒住姝月一世,那便是三人之幸。
往常执笔之事,都由师爷代劳,今日所爱之人将婚,他必须亲自写下贺词。他哆哆嗦嗦地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八个字:
“一生所期,八抬大轿。”
距离行婚之日还有一周时,慕凌越陆陆续续收到了各地的回贺,陆羽那一封,也在其中。他心想并无署名,因此并未在意。谁知姝月夜来无事,将信件一一阅过,竟无意中看到那封字迹歪斜的贺信。
只在一瞬间,她便读懂了信中所言,因此断定这就是陆羽写的。
这种歪歪扭扭的字,她比谁都看得清楚。当年陆天辰死前留下的遗书,就是写成了这样,如今他陆羽的字也是如此,可见定是患了同样的病!
“这是陆哥哥写的吧?为什么写错这样?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写成这样?这到底是怎么了啊?”姝月厉声质问慕凌越。
慕凌越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不说是吗?那我去问徐大夫!”
姝月转身便走,慕凌越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神情挣扎,面露痛苦地说道:
“不用问了,那病是遗传的。”
慕凌越将事情原委全都讲了,包括陆羽以身犯险地救出慕府满门。
“我本不想骗你,可我欠他太多。而且他还以死相逼,说是早晚病死于塌,若我害你卷进来,他就自行了断。”
姝月听罢,整个人便瘫坐在椅子上,神情呆滞,泪流如注。她一夜未眠,匆忙收拾了行装,次日一早,由慕凌越护送着赶往京城。
途中,慕凌越问道:“瞒你这么久,你会恨我吗?”
“不会!”姝月肯定地回答。然后又反问道,“那你会怪我吗?如今请柬已寄出,这般收场,一定令你很难堪。”
慕凌越笑着摇了摇头。
“当初你们在文泽街拉勾立约时,独留我一人在旁观望,若说难堪,那时才是真的苦不堪言,如今早已习惯了,这些都是小场面,我收得住。”
姝月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便沉默着点了点头。
她掀开了马车上的帘布,正见太阳从东方徐徐升起,她仿佛又见到了立约之夜的场景。他们坐在杨柳坡上,陆羽为她诵读了一段《诗经》中的诗句:“死生契阔,与之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撩下帘布,已然下了决心。此次前往京城,只有两种归宿:要么同生,亦或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