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父亲死了,请你告诉我如何悲伤。
姜月的爸爸去世了,心肌梗塞。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僵硬的尸体。出租房里翻落的水杯和散落一地的药丸是她爸人生的最后一次挣扎。
在姜月的记忆里,她爸妈从她六岁开始就经常吵架。她妈个性泼辣,要面子,凡事都要争先,说起话来像一挺机关枪在“哒哒哒”;她爸话不多,性子温和却犟,凡事认理,只想活的轻松自在。
每次吵架,都是姜月她妈先发难:“你看看人家某某,一年挣多少钱,你呢?就靠着那点死工资!别人买新房,我们买件新衣服都要掂量!”
“不要老是和别人比,过日子图的就是安稳。”姜月她爸一开始都是轻言细语。
“安稳?能安稳吗?你要像某某一样能赚钱,这日子就能过得安稳!我早就说要你辞职,教书!教书!能把这个家教安稳吗!”姜月她妈最受不了她爸的这种态度。
“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每年不是还有点结余吗?”姜月她爸安慰道。
“结余?我都不屑说你!要不是我天天精打细算,就凭你那点工资!还想有结余?”姜月她妈越想越憋屈,论能力,她觉得自己不比任何人差,可当初怎么就相中了这个男人。是的,他知书达礼,对她对女儿都好,可就是不会赚钱!“你真不是个男人!”
“别说了!”这句话刺激了姜月她爸,说话的声音开始大了起来。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男人不该赚钱养家?”姜月她妈见刺激到了她爸,就像猎人发现了猎物的踪迹,继续跟进说道。
“我说了,别说了!”姜月她爸发怒道。
“要是那个带把的玩意长在我身上,我绝对不会像你这样窝囊!”姜月她妈见她爸发怒,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语,她好像看见一把把利剑插入姜月她爸的身体,似乎这样就能让他重焕新生一般。
“够了!”姜月她爸一拳打在旁边的墙壁上,也宣告了这次争吵的结束。
这样的场景每个星期都会发生一次。上小学时,姜月经常会被吓哭;慢慢长大后,姜月就觉得有点烦,每次爸妈吵架她都会躲进房间里,眼不见为净;等她上了高三,在又一次的吵架后,她对她爸妈说:“你们离婚吧,再这样你们受得了,我受不了。如果你们想我考上大学,你们就离婚,这样对我们三个人都好。”
她爸妈真的离婚了。姜月不知道是她的话起了作用,还是两人都累了、疲了。两个吵了十几年的人,从民政局走出后,在法律上没有了任何关系。
让姜月和她妈都没想到的是,姜月她爸在离婚后竟然辞职了。姜月一直想弄清楚她爸当时的想法,她后来问过很多次,她爸只是憨憨一笑:“或许你妈说得对,男人就该多赚点钱。
一开始,姜月并没有觉得爸妈离婚有什么不好。她爸跟着当包工头的亲戚去了外地,据说工钱挺高,事情又少;她妈也找了份在商场的工作,还盘算着过两年自己开家小铺子。姜月觉得她要爸妈离婚的决定太正确了。瞧瞧:现在三个人的生活都变好了。没有抱怨,没有争吵,只有爸妈对她的爱。
慢慢地,姜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每次回家,桌上少了她爸每次下班给她带的小零嘴;厨房里只有她妈忙碌的身影,少了她爸择菜洗菜的背影;饭桌上母女两人各自夹菜吃饭,少了她爸给她俩夹菜的场景:月月,太瘦了,多吃点肉,你也多吃点;关灯睡觉后她妈总担心门没反锁,叫她陪着一起去看,少了她爸爽朗的声音:反锁了,放心睡吧……
姜月她爸第一次从外地回来,是在离婚那年的腊月。当时姜月跟她妈正在外面置办年货,回家时远远看见楼下有个熟悉的人影,姜月心里咯噔一下,这人太像她爸了,可她爸没有这么瘦。这时那人也看见了她们,他提起放在一旁的旅行包,朝她们快步走来。姜月这下看清楚了,是她爸!她提着东西朝她爸跑去,泪水控制不住地从眼眶流出,跑到她爸面前才发现,他变得又黑又瘦,衣服虽然整齐,可一看就知道平时没怎么洗干净。姜月放下东西,紧紧地抱住她爸。“爸爸,我想你。”
她爸抚摸着姜月的头发,喃喃说道:“月月,爸爸也想你,你怎么还是这么瘦,要你多吃点肉的,别哭了,这么大了还是这么爱哭。”
“嗯。”姜月止住哭声,慢慢松开手臂,可一看到她爸黑瘦的脸庞,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爸用手擦去姜月的泪水,对慢慢走过来的姜月她妈讪讪地打了个招呼。姜月看见她爸那双柔软的的手上起满了茧子,心里又是一酸,眼泪越来越多,原来工钱高事情轻松是骗人的。她爸慌忙安慰:“月月,你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姜月她妈走到面前,轻声说道:“走吧,别哭了,跟你爸一块回屋去。”
那天,她妈没挽留姜月她爸在家里过夜,她爸也没开口,后来在她学校附近租了间小房子。临走时她爸塞给姜月一个新手机,对她说道:“我给你办了张新卡,我的电话号码也存在里面,以后有事打电话给我。”
那年除夕,姜月跟她妈两人吃的年夜饭。在饭桌上姜月很想跟他爸打电话,可怕一打电话就忍不住哭。从小她妈就跟她说,过年那天晚上一定要笑,这样新年运势才会好。姜月想她爸,又怕她妈不开心。
可那晚姜月还是哭了。吃完年夜饭回到房间,她在手机上看到了她爸发来的信息:“月月,新春快乐,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想起她爸一个人孤单单的,姜月压抑了一晚上的情绪瞬间被释放了出来,她想她爸,她觉得自己好傻,为什么当初要他们离婚,如果她不说那番话,他们可能就不会离婚,虽然吵架,但总归是完整的一家。她趴在床上,止不住的哭泣,眼泪像小溪一样浸湿了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