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2020年8月2日 大同
难以置信,前一天上午还在家里,第二天晚上和儿子走在大同古城墙上,看古今建筑交相辉映,一轮明月照在城楼上,凉风徐徐,游人三三两两,往北一百公里便是内蒙古的乌兰察布大草原。
被它征服了,震撼,有一刹那眼湿。刻在石头上的北魏王朝,微扬的嘴角,超凡的微笑,洞察人间一切的眼神,仿佛和千年前的北魏人面对面,激动,想小心翼翼地上前摸一摸。这里的雕塑都有脉搏和呼吸。置身于那个时代的鼎盛,游牧民族和汉人的融合,人世间能有的色彩都喷涌出来,但又喷得一点儿也不野,舒舒展展地纳入细密流利的线条,连禽鸟都在歌舞,繁花都在欢呼。有多少故事曾在这里发生,你感到应该重新打量这个世界。
二、2020年8月4日 平遥古城
平遥古城,你说它古城是真古,至今仍有居民同住。你说它就那样吧,已经很商业了,是的也没错。它二者兼有之,坦然地融合。高高的土城墙和瓮城,家家户户院子里一两棵高大的枣树,曾经繁华的晋商镖局,富可敌国的钱庄,古色古香的门面里是卖着和城里一样的咖啡。
在古城下了两天的雨,我的两双轻便透气的运动鞋都湿透了,这是暑假出游经常遇到的结果。儿子的徒步鞋毫发无损。回来后我就马上下单了两双厚底、抗雨的徒步鞋,重就重点吧,热就热点吧,跋山涉水,所向披靡。
三、2020年8月5日 古建筑
纵然有点这样那样的小插曲,并不影响我对山西的喜欢。它的历史实在太博大深厚,根正苗红。我有时难免会想,李渊父子在太原起兵,我的李姓和北方有什么关联吗;北魏民族融合胡人汉化,我是否也有千分之一的鲜卑血液。
晋祠圣母殿旁边有两棵极古老的树,凤尾柏和撑天柏。当年凤尾柏旁边是龙柏松,两树种于周代,一起看人间云起云落两千年。后来龙柏松因为过于高大影响殿堂被砍了。凤尾柏心伤身累,缓缓倾卧,倒向左边。这时候左边的位置长出一棵新树,越长越高,撑住了即将倒下的凤树,也保住了圣母殿,称为撑天柏。两棵树相依相偎继续生长,一棵3000年,一棵1000年。浓荫疏影,撑天柏苍劲挺拔。我听得眼湿,谁说植物没有感情呢,不仅有,而且以千年计,可以死而复生,顽强生长,“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感天动地这种事,是确有其事的。
单单华严寺的国宝露齿菩萨,我就看着她久久舍不得挪开眼睛。在那个笑不露齿的年代,吸收了多元文化的辽金人不仅让这尊菩萨双手合十,笑而露齿,还笑而露背,背部仅有飘带轻绕,年轻曼妙,你只感到菩萨有了凡间的烟火美好而不会感到亵渎。开放包容不是一句空话,它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生活的一部分,是一个城市当年的胸襟。这种碰撞和回响是最迷人之处。就像大同的名字,寓意天下大同。就像余秋雨说的,你看到的不是一千年的标本,是活了一千年的生命。
就在我们对古代丝绸之路的想象仅停留于书本的时候,悬空寺于1400年前已三教合一地供奉佛教、道教、儒教;大同的大清真寺已为伊斯兰教信徒提供朝拜场所;华严寺的红墙之上已见基督教堂的楼顶;云冈石窟早期的释迦牟尼像高鼻深目,已有异族的模样;公元1056年建于朔州应县,中国现存最高最古的木构塔式建筑,与意大利比萨斜塔、巴黎埃菲尔铁塔并称“世界三大奇塔”,纯木结构、无钉无铆。明成祖朱棣和明武宗朱厚照北上打鞑靼时,路过留下的匾额墨迹。只有东西交往、民族融合到了一定程度,才会各自把安身立命的精神信仰建立在同一个地方。
四、2020年8月6日 太原
我们住的地方就订在山西博物院旁边,抬头即见博物院北门。吃过早餐,雨中打伞走到北门,锁门,没有告示,旁边也没有别的路。只好退出这段路,拐弯走向下一个门。下一个是西门,西门再次锁门,但有告示,请移步走到东门,至于怎么走到东门,两条路走哪一条,没有说。好家伙,东门那叫一个远。我明明住在此地旁边,却在中雨的天气,一秒都不停的雨中撑着伞绕着诺大的博物院外围走了一圈。那并不是一栋小建筑,我的鞋子湿完了,连日下雨,这是我最后一双鞋,我一边走一边生气。
在其中一段小路上,前方停着一辆双闪的车,如果它硬要从逼仄的小路开过,我会被逼回头,这个念头令我窒息。一个正在雨中生气的人勇气陡增,如果这车真的开过来,我决定掏出手机说,“你退回去,否则我拍给交警你逆行!” 好在它就停在那里双闪没有动,避免了一场战争。其实最近的走法,是在北门旁边的地质博物馆后门走进去,人家地质馆给穿过去,走正门出,右拐就是博物院。为了雪耻,第二天儿子说再去博物院补看一下,我就沿着最简便的走法再走了一次(我承认我意气用事)。走到博物院门口,儿子进去,我改去博物院对面的汾河边走走。
导航显示,前后一两公里只有附近一个地下通道横穿街道到达对面。然而我逡巡了好一会儿,没有看到任何地下入口的路牌。侦查了一番,发现入口疑似在车道上的绿化带。试探地走了一段,是的就是它。到了对面,以为汾河景区(晋汾古韵)就是汾河,然而一条宽宽的湿地隔着,仍然见不到河。河在湿地对面一条水上栈道才能见到。如何到栈道,景区仍然没有指示牌。
一路问晨运的大爷走了漫长的一段路,终于有桥连接走到栈道。此刻汾河水静静流淌在眼前,早起的人们在栈道上跑步,波光粼粼,充满朝气,这么美好的地方为什么不能有路牌呢?博物院有全国各地的人来看,为什么不能多一点告示呢?叹,山西人仿佛特别佛系:你来,或者不来,我就在这里,不悲不喜。
如果说山西人不甚体贴,但他还是挺仁义的。打车去晋祠的下午,雨继续下个不停,道路积水。忽然窗外一辆出租车疾驰飙过,可能刚好路面有个洼地,乖乖这可不是水花四溅,是“洪水泼进车内”。儿子从头发到口罩到身子湿了半边。结果“肇事”车辆退回来,拉开车窗,跟我们的司机道歉。司机说,我没事,您得跟我车里的客人道歉。于是,对方再次道歉。两车雨中并行,边开边道歉,讲着我不能完全听懂的晋味普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