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的事情,楼下几层的住户没有一个人声称自己看见了那张木板。
我从窗户探出头,向下面张望着。除了垃圾箱上绿色的标签外,没有别的东西能发出光泽。褪成灰色的长椅,枯老发黄的草坪和积灰的大众汽车。如果是掉到了下面,只可能落到那片草坪上。我闭上了眼,被告知了这几天并没有人来社区保洁,而那样一块普通的木板不至于被谁偷偷藏起来了。接近傍晚时,我把窗户关紧,留心看了看那几张剩下的木板,才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沈亚发了信息给我,哦,我感到有趣。是照片,他在浮世绘展览上拍摄的照片。浮世绘这种艺术形式对他始终有着不错的吸引力,对我亦然。画上是江户时代的集市,熙攘的人群透露出某种欢快的情感。在构图的次要位置,有着一个日本女人。不常见的蓝色和服使她意外地显眼。不过更令我意外的是她没有五官的脸。
沈亚还留言说建议把今晚的聚会推到明天。我回复说可以。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人发信息。这样也好,我想,侧身在床上躺下,希望用睡觉来赶走不快。结果没有成功,我一直闭着眼,也一直试着不睁开。大概琐碎之事变成了蠹虫,在身体里爬动。
我起身下床,现在若是照照镜子,我会发现一个满脸怨气的人脸,奇怪的是,一向热衷看别人怨气的脸的我,并不想看见自己的脸。本来以为自己会去卫生间,但天知道我又来到了窗边。我似乎想起有人对我的房子没有阳台这一点颇有微词。但即使是现在,我也能分辨出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剩下的五块木板安静地悬在那里,上面的图案还都是崭新的,尽管都是鸟雀,但形式和颜色各有不同。我不禁想笑,因为把木板从手工店拿回来的那天,正好是人们决定向心爱之人表白的愚人节。结果是现在丢了一块木板,可能的确有什么愚弄人的把戏。
我看了看他们,感觉很迷离了,这是近来唯一一次的感觉。假装思索了一下,又推开窗开始向下张望。被夜色笼罩的地面实在乏善可陈,一切事物都和几小时前一样,只是暗了许多。在我们这栋楼和一号楼之间,行人也没有多少。而一号楼前面就是公路,正常数量的汽车在正常地驶过。一刹那间,我感觉那块木板应该在某一辆车上,应该藏在这车流中,应该一直在消失,也一直在原地。
我清醒了过来,咬着嘴唇,开始犹豫要不要叹气。在这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的关头,一辆三轮车从楼下的路上驶过。它的喇叭反复地叫着“收废弃电瓶,旧书报纸......”如此云云。我开始盯着这辆三轮车,看着它从小路的东边驶到西边的拐角,继而消失不见。当然在它拐过去之前我就朦胧预感到,如果我看不见它,也就听不见它的喇叭声了。事实也果然如此,三轮车消失后,它的声音也变得不甚清晰,到最后竟模糊成了一段噪音,尽管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也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我是不相信这辆车会原路返回,再次经过这里的。然而的确有种声音从楼下传上来。果然,我仔细听了听,这种清脆,缓慢的节奏不会是收废品的喇叭发出的声音。但这并不能让我更加安心,因为我渐渐发觉,那是木屐的声音。
第二天,几个人如约而至。我们发现并没有可供寒暄的事,网络上的交流看来很充分。不过这种活动的目的不是寒暄,沈亚大概知道这一点。他已经开始说话了,主题自然是这次浮世绘参展的体会了。
我一向倾佩沈亚那优雅的谈吐能力,并无吹捧他的意思,如果有人可以像我们一样,亲自来听他的言辞,也会有这种感觉。对于我提出来的无脸女人这件事,他给了我一个很耐人寻味的回答:太漂亮了以致超脱世俗,因而被擦掉了。
虽然按道理来说,我应该摆出唱反调的姿态,但这次我却保守了起来。
原来真的有惊世骇俗的美啊,我叹息着说,只是可惜不能流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