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兵
自古以来,江湖中神兵层出不穷。
神兵之所以称之为神兵,不是因为它们无坚不摧。
神兵神兵,无神不称兵。
但在百晓生之前,无人为它们正名,无人为它们编著,无人视它们为他们。
而百晓生之后,“百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已成大拿的锻师用自己的精气神乃至血肉铸就一把传世神兵,似乎是一种另类的殉道。
以验证他们是否达到当世技艺的巅峰。
当材质和技艺都达到了顶尖的程度,那么兵器之间比拼的就不再单单是兵器本身。
而是兵器所选择的人。
因为器有灵,自择主。
其主莫能敌,是器亦无敌。
第一任百晓生游历江湖时,将能遇到的神兵一一排序,并为其编著,当他回归知晓楼时,兵器谱也跟着流出江湖。
其后每一任百晓生都以知晓楼的情报为基础,重新编著兵器谱。
能在每一代兵器谱中排名至前一百的兵器,不管其后是否入榜,江湖人统称为百兵。
当代兵器谱中的前百,江湖人才会按其排名来称呼。
自此,兵器谱也渐渐的被称为百兵谱。
因为江湖人能记住的,只有百兵。
人们总以为百兵谱上的兵器,排第一,自然比第一百的强。
这些江湖客,每每谈起排在七八十乃至九十多的神兵时,总带着不屑。
仿佛那些没能排到前十的兵器,都配不上他们喷着唾沫的那把嘴。
可悲又可笑。
他们也不想想,世上武器千千万,能让人记住其名号的兵器,又有哪一把会是好相与的?
倘若哪一天让他们碰上,能走一招而不死,恐怕都够他们吹嘘一辈子了。
此为可笑。
而可悲的是,他们恐怕一辈子,都不可能遇见一把百兵。
自然就不会知道,第一和第一百,差的不是兵器本身。
自第一代便排名第一的李家飞刀,其实那飞刀早已化作齑粉。
可它从未跌出榜首,为何?
只因它象征着江湖道义和侠客信念,道义和信念,自然就是第一。
即便李家和兵器都已作古,它,还是第一。
百兵如那把飞刀一样,因神而成兵。
百晓生所记录的,也无非是他认为最重要的武道和英魂罢了。
每一把兵器所代表的,是那个握着兵器的人心中最坚定的理念。
武道不分正邪,也没有高下。
但大多数江湖人并不知晓这点。
他们自然也不可能想象得到,这所有的排名,只不过是百晓生遇到这些兵器的先后顺序罢了。
江湖中利器常有,而百兵不常有。
江湖人只知百兵,却不知百兵谱。
利器均易折,百兵断而魂魄不散。
武者论术者不知几何,谁人论道?
可笑可笑。
慕容
秦岭以南,古之蛮荒。
人烟尚无,谪仙未至。
有上古大巫慕氏孤身镇守此处天地煞气,保一方天地之平安。
后有出游谪仙容氏遇之,为其直面天地的勇气所感,遂结合。
慕容由此而来。
自此,慕容氏便在秦岭南麓设祭坛,镇守地煞渊。
历代慕容族人皆可在成年后外出游历十年,一是为走访知晓楼,学习、收集当世的大势和知识,二是为自己寻找可陪伴一生的伴侣。
第二个传统,自第一代慕容人流传至今,据族谱,已有捌拾壹代人。
或许得益于大巫血脉,或许得益于谪仙的传承,慕容家的人,很少有在弱冠之前达不到地仙境的。
这为他们行走世间带去了极大的便利。
随着他们的足迹,慕容二字也成了江湖中盛传的故事。
乃至连天下之主、九五之尊也有所耳闻,欲纳慕容一女为妃,却被那一代的家主以“仙凡有别”为由拒绝了。
真龙天子何等高贵,可曾有过如此屈辱?闻言自是怒不可遏。
那阵子,大内的高手,江湖的名宿,拿着天子的悬赏,发疯似的跑到秦岭南麓,然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从那以后,似乎默认了“仙凡有别”,再也没有什么人来这里打扰慕容氏。
但只要慕容家里走出去的人,总会在江湖上掀起不小的波澜。
在为数不多能进入慕容家的人里面,百晓生或许是最常来的那个。
当年,初代百晓生周游九州,入慕容家圣地,与那一代的慕容家主共建百兵冢,以兵煞之气、英魂之气、武道正气为顶,借祭坛之躯,镇压地煞。
百兵冢是建成了。
在往后的岁月里,历代百晓生也确实将一把把需要暂时入冢的神兵带来。
可慕容家的命运,并没有改变。
我们只是从镇守天地煞气之口,变成顺带镇守神兵的坟墓罢了。
有了百兵冢,慕容家的人不再轻易受限于那十年之制。
只要有一位天人境的长老,三位地仙境的族人便可看守住地煞渊,其余族人皆可外出。
可不论如何闯荡,最终,所有的慕容氏,都会回到这个终年不见天日的地方,将自己的一生传承留在这里,然后回归祭坛,成为祭坛中不起眼的一部分。
最开始我不明白这些老家伙为什么舍得外边的花花世界。
后来当我也老了,疲了,倦了,才懂了,知了,明了。
这是慕容家的宿命。
不管在外人看来,有着天资血脉,仿佛谪仙在世的这些慕容家的人有多么的光鲜,不管他们在这大千世界中表现得多么的肆意,多么的潇洒,在内心最深处,他们终究有个牵挂。
这个牵挂,叫做家。
家,是他们的归宿。
牧邪告诉我,他心安处便是家。
可他不会明白每一个慕容家的人,自幼秉持着守护一方天地的信念,在终日不见阳光,四周熔岩环绕的环境中成长起来后,他的灵与肉其实在就与那一块只有焦黑的岩石、漆黑的祭坛、形形色色的神兵之墓的地方凝实地结合在一起,无论如何也不能分开了。
能让我们心安的,只有魂归故里。
或许真如他所说,慕容二字,并非什么天赐之选,而是一群可怜虫生生世世无法摆脱的,诅咒。
慕乃大巫首姓,容是谪仙真名。
有此姓,世人皆仰慕,天资若神赐,一生人前显赫。
可一旦背上此姓,就等于背上重若泰山的宿命,从此无法逃脱。
这就是慕容。
红魔
红魔斩天,白神瑯铘。
百兵谱第二。
自初代百晓生编写百兵谱至今,句为第二。
瑯铘为世人熟知,无坚不摧,可洗涤心神。
恶徒为之胆颤。
可最为世人畏惧的,却是斩天。
据闻,其,可斩天。
在百晓生与那一代慕容家主建好百兵冢之前,地煞之气全靠两件事物镇压。
一吸收,一中和,才堪堪将源源不断的地煞困守在小小祭坛之内。
虽偶尔有所飘逸,但终究不会对世间气运造成太多的影响,兵凶战险的世道并不常见。
当百晓生借助百兵替代那两件事物之后,它们才得以解脱。
它们就是斩天和瑯铘。
慕容家诅咒般的宿命,或许在最开始就已注定。
在慕容家的传说里,有着这样的故事。
大巫慕因长期镇守地煞渊,早已煞气入体,全凭其大巫的体质才硬抗下来。
但当其兵解之后,尸首无法消化煞气,最终演化成魔气,自身也成了一块不停吸收煞气的磁石。
谪仙容为坚守与慕共同的使命,也为了追随和保护心爱之人,同样兵解,成了那一块不停为其中和魔气的神石。
或许是他们自身有意,又或者是天意,总之,他们所遗留下来的,是一柄纯白长剑模样和一把血红短剑模样的坚石。
其之坚,可断天下万物。
经过历代家主的打磨,它们才逐渐有了剑的模样。
而大巫慕,名斩天。
谪仙容,姓瑯铘。
能吸收地煞,将其转化成自身魔气的斩天,也就成了红魔。
它无时不刻以自身浓郁到仿佛要滴落出来的魔气影响着使用它的人,使其越来越狂躁,越来越嗜杀,若不能及时控制,甚至会走火入魔,从此堕入魔道。
只有手握瑯铘,这份魔气才不至于在很短的时间内将这个人变成只知道杀杀杀的人魔。
但瑯铘终究不如斩天这般日夜不停地吸收着地煞,让自身变得越来越强大。
到了百晓生造访之时,就算握着瑯铘,也很难清醒地使用斩天。
为了能封住斩天那越来越疯狂的魔气,慕容家那一代的青年才俊与百晓生一起远赴西南蛮荒之地,历尽艰辛才取来饕餮之胃,制成剑鞘,将斩天封入其中。
之后,斩天变成极少数能习得谪仙容所留云清心法的慕容人所使用的兵器。
也只有习得云清心法的慕容血脉,才能拿起斩天而不迷失。
红魔斩天,在世人眼中是极恶的象征。
却没人知道,这一把神兵,曾为守护世间安宁而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慕容家镇守此地,在世人眼中是自持身份不愿入世。
却没人知道,这一个姓氏,曾为保得世人安定而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慕容、白神、红魔。
世人羡它、敬它、尊它、欲得它。
他们可配?
却也畏它、惧它、诋它、欲毁它。
他们可敢?
守
持凶兵,护道义,谓之守。
仗身强,坚法度,谓之守。
清心神,控孽欲,谓之守。
舍荣辱,定天地,谓之守!
当族长告诉我,我叫慕容守的时候,我并不觉得他说的这四句话有什么问题。
也没觉得,这四句话有什么意义。
我反而觉得,这个守字,和慕容家守着这一个深渊的口子,和一座兵器的坟墓,格外的相衬。
但我什么都没说。
族长说我很寡淡。
他其实看得出我的不以为然,却觉得这种寡淡未尝不是好事。
所以我最终能习得云清心法,大体也是托了这份寡淡的福。
拾玖那年,云清心法小成的我,终于拔出红魔。
于是我也得到外出游历的资格,同时可以带上白神和红魔。
四年之后,江湖上的“十杰”有我一席。
对此我并没有太多的想法,那份寡淡,未曾消减半分。
这在别人看来,是一种来自慕容家的高傲。
直到我认识了十杰里的其他人。
里面有一个用刀的家伙,伶仃门的杀手,心心念念从我手里拿到碎雪狂刀。
我们见了很多次,也打了很多次。
他是唯一一个让我有些恼火的人。
之后酒皇唤来我等,西行。
壹拾壹陨命,我魔气入体,回族内静养。
静养期间,我想了很多,想起西行的点点滴滴,想起江湖里的点点滴滴。
才渐渐的明白族长那时为何如此郑重地跟我说了何为守字。
慕容,守。
守着世人的道义,守着国家的律法,守着自身的清明,守着天下的安定。
这一切,是慕容家的坚守!
是慕容家舍弃外边唾手可得的名声、地位、财富、权力,安心偏居一隅的最根本的原因。
而我,作为慕容家的人,作为这一代最有天赋的人,更应该扛起慕容家。
慕容家守着这些,而我,需要守着慕容家。
慕容家有着世间一流的武功,有着世间顶级的神兵,有着显赫的威名。
这一切,就像红魔的魔气一般,令人迷醉。
需要一个人,好好守着。
想明白这一切,之前一直桎梏着我的枷锁悄然松开。
不到一年,我直入天人。
持凶兵,护道义,谓之守。
仗身强,坚法度,谓之守。
清心神,控孽欲,谓之守。
舍荣辱,定天地,谓之守。
吾乃慕容,吾乃守!
参考文章《江湖录外传·惊神》
参考文章《江湖录外传·斩山》(暂时被和谐)